昨天收到结对伙伴的日记,阅读的过程中有些抵触,本来只是有稍许的反驳欲,但是今天收到群里一连串的关于这篇文章的对话,于是很多想法自动的从头脑中涌出,强烈的想要发出声音。我一边做饭,恍惚之中还在拆新的酱油瓶时跌破了酱油瓶,然后一边收拾着厨房一边迎接着头脑里的思潮,迫切的想要写下来。
但是等吃完饭坐在电脑前,很多声音又如潮水般消退了。回头再看一遍结对伙伴的文章,理性上更多的是认同,但是我还是有一些想表达的。
其一:我不相信有完人,每个人身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瑕疵,正是我们“人”的身份的明证,是作为人的属性,如果去除这些属性(也可以谓之人性),我们就不成其为人了。可能当我们老去的时候,切身体会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可作为,我们最终会放下所有我执,但那不同时也是活力和生命力泯灭的赠品么?通过对自己的观察,我深深地体会到存于人身上的局限、软肋、做不到,只是每个人的这个部分不尽相同,就像所有人用一生去攀登泰山,当我们的力量和进程还没有达到某个高度的时候,我们不可能看到那个高度的风景,也不可能拥有那个高度的视角。每一步都需要我们踏踏实实一脚一脚的走才能到达,多数人死在中途,那是他们的命运。没到到达生与死的临界点,我们都无从获知最终我们会攀登到什么样的高度。
其二:我越来越感到每个人生来所分得的配置是不同的,在每个生命出生的时候,TA的生命蓝图就基本画成了,只是通过外在的环境、文化、人际关系互动植入TA的内在,让这个蓝图逐渐显现出来。比如有些人接收的配置将注定了某些创伤和限制,使TA在将来陷入成瘾(或抑郁,或其他)。创伤没收了TA的重要资源,限制又剪除了TA上升的能力,TA在某个或长或短的阶段,只能卡在那里,或者说被困在那里,等待时运转变。时间的变迁会带来外部整体环境的变化,也许送来了资源,又或者衍生了能力,松动了限制,流动才成为可能。
同时,因为基础配置的不同,有些人能够轻而易举达成的事,其他人却倾尽全力也达不成。不过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些在自身资源的支撑下,可以轻易或者通过努力达成的事,只是对于人的存在的局限解读和认知,使很多人没有机会发现可以支撑自身实现生命的资源和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可能性。
所有人都生活在人与事组成的网格中,同等配置之下,同等处境,我更倾向于相信人会有类同的呈现。因为我们都具备人的所有属性。也就是说,如果换了我们任何人是那个成瘾患者,跟TA有同样的出生,携带着同样的基因,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经历一模一样的人和事,我们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反之,我们没有成为那样的人,是因为我们生命的配置与他不同,我们享用着不同的资源,具备着与之不同的能力,所以我们才成为了与他不同的人。
其三,我有一个关于人的假设,与我的伙伴有根本上的不同。我认为每个人在终极的层面或者说核心的层面都是益己的,我在斟词酌字之下,特地选了“益”这个字而不是“利”。利给我的感觉是有取舍的,就是不惜牺牲他人也要利己,而益则不同,人在本能益己的时候,甚至潜意识都不会去顾及是否牺牲了他人,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存在而对自身加以保护而已,更接近于脱离关系的状态。也就是说,不管跟别人有没有关系,我得至少保证自己好好活着,活下来,活下去啊。
在我对自己和周遭人长期不间断的观察中,我发现人的所有行为中都有益己的部分存在。我认为这是人的基本属性。哪怕我当下正写着这些文字,也是有明显的益己成分的:我在满足自己强烈的表达欲,我也想让我的存在发出声音。还有雷锋,我不是很了解他,但是我相信他通过助人,收获了某些能支撑他活下去,甚至有热情的活着的东西,而如果他不这么做,不助人,他就没办法活出他想要的状态,不助人会让他更痛苦。
所以我不相信头脑层面、意识层面教导他人利他能带来真正的救赎。我好几次想到我与父母的关系。我当然知道我需要考虑父母的感受,不止我自己有感受,不止我自己在关系中感到受伤,他们同样有他们的忧惧,同样感到受伤。但是难道利他我就会得到救赎吗?不会,我的伤痛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身体里,它们会在一些我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刻浮上水面,让我切切实实的看到它们的存在。我更倾向于先爱自己,照顾好自己。在我得到足够的疗愈的时候,在我恢复力量的时候,在我有意愿的时候,去向我的父母表达,向他们展示我的伤口,去告知他们,我不只是他们女儿的身份,作为一个人,我有爱自己的需要,也有爱自己的权利。而在目前的情形下,说服自己去利他而换得救赎,我会感到这个利他的意愿是违心的。
同时我也相信,人只有通过深入了解和贴近自己、爱自己,才能逐渐习得爱他人的能力,而不是跳过自身的坑洼,带着匮乏去利他。我也是在不断的尊重自己的存在和所有状态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尊重他人,因为我看到我的心灵被尊重的需要,所以同理到他人的心灵也有被尊重的需要亟待满足。这当然不是说在没有足够的爱自己之前,或者填平自己的所有坑洞之前,人不需要去爱他人,而是说,我们只能在益己与利他之间取得每个当下最佳的平衡,并且我相信每个生命都在自身的配置之上深谙平衡之道。如果在某个阶段TA需要更爱自己,我相信TA有充分的理由。
我相信人的能量是有限度的,假设一个人内在的爱是10分的话,TA在某个阶段爱自己8分,那么TA还有2分余力利他,爱他人。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智慧视情形调整益己与利他的比重,而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做的是,去听关于TA的故事,探索TA的平衡之道,探究TA的平衡之道背后的依据。
表达出来,我感觉舒服多了,好像如果不表达出来,就会有一些不被了解的心灵含冤暗自饮泣一样。其实是在为我自己表达,就像有时候有朋友试图关心我,试图为我的家庭关系做点什么,想要伸出援手。她会说:“爸爸妈妈也不容易啊,他们越来越老了啊,人要孝顺啊……”
我就特别的窝火,甚至想要伸手摔她两巴掌,当然我不可能不领情领受她的好意,还反而攻击她。但我的内心就会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和声音:把你放在我的位置,让你经历我经历的一切,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云淡风轻的说这种话。
人的情感无比复杂,成分驳杂,配置变幻莫测,试图用文字描述清楚一个人情感的全貌实在困难,文字不能描述其全貌的十分之一。所以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能达成真正完全的互相理解,当然这并不妨碍人与人之间建立链接。只是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需要独对生活,独对生命啊。在有限的生命里,我们能与自我达成尽量全面的理解已非易事。
当我们清晰自己内在脉络的时候,其实无需表达,也无需征得他人完全的理解。因为我们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如何来到这里,也知道将走向何方,懂得了自身生命的韵律,伴随着她的节奏欣赏着生命的韵律就好,等待着主旋律将要带出的丰富内容。
最后,我认为一切定义人的形容词都是对人的束缚,或者误导人错过“一个人”的全貌和真实存在。一旦某种东西被“定”下来,我们就不会对人本身感兴趣,对存在本身感兴趣。其实他现在是这样的,其背后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和依据,我想听听他的原因和依据是什么,以及他除了这样还有其他哪些面向,他在什么情境下是这样,什么情境下又不是这样,将来他有哪些发展的可能性(更多可能是未知的)……如是,一个生命才得到真正的深入和被看见。
实际上很多时候不止是他人难以深入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自己通常都未曾深入过我们自身的存在。深入,意味着搁置所有已知,带着一颗未知的趋近于“清空”的心,去进入一个生命。
我在其中收获的益己的部分是,我越来越多的遇见了真实的自己,遇见了“人”的存在和属性,我感到释然,感到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暗面的人真好,我也终于了解,无论人如何努力,也成不了神,同时,作为人的丰富性和广泛性以及发展的可能性使“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也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我感到那样单纯美好的存在对我来说太单调苍白了。
附加:看到群里有个伙伴记录了自己的抑郁,想在我对于人的理解框架下稍作表达。如果从生命配置的角度去看,抑郁的到来和存在于她的生命有某种必然性,如果这样看到自身与抑郁的关系,或者会柔软一些,我想如果把抑郁当做一个入侵者,一个不速之客,那么就难以避免与它形成敌对关系。在抗争中失去与它的链接,而塑造了僵硬无回旋余地的关系。在互动过程遭受的挫败中更多的照见了自身的无力,那无法帮助我们与抑郁、与命运达成和解。如果我们承认命运对自身的配置,我们看待抑郁的目光就会柔和很多,爱无法扎根于僵硬之地,爱只能扎根于柔软之地。一旦我们为爱创造出扎根的土壤,生命里那些如瓦砾般硌疼我们的礼物就会消融其中。
鲜花盛开在尸骸之上。在每一个独特的伤口上,最终都会开出独特的生命之花,慷慨的馈赠通常需要费煞周章才能取得,绮丽的风景通常藏匿在人迹罕至之处。愿所有艰难的生命,都能亦步亦趋,在有生之年,领受造物的恩慈。
感谢我的结对伙伴,激发我产生以上思潮。合十,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