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君、乐迪、花萍、二晓还有佚明五人酷爱诗歌，于是便组织了诗社，每次周末活动都要精析一首诗歌。他们在其中一个人的温暖小家当中围着一个矮矮的茶几坐了下来；面前有一套茶具，彦君优雅地倒水，泡茶，然后再分给其余四位同学。今天他们朗读的诗歌，是一位名叫“如花”的作者在两百年之前所写的一首宋词，《声声慢》。这词是这样的：

“发不坠地，

目不留连，

但听夜思不断。

秋声雨来，

惊得将将坐起。

欲拨百叶银帘，

凭窗看，

怕污玉指。

有蠢牛，

不爱美娇娘，

气死我也。

生为吟诗，

死为留曲，

咋就当了壮师。

凭桌读文，

看得愣愣出神。

想去吃口番薯，

却忘记，

贵了六番。

最聪明，

押韵算个鬼，

乱我心思。”

彦君挑选了这首词，他也是这首词的主讲人。他首先起头说，“大家先看一遍这首词，画出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们先尽量了解意思，然后再精读”。过了大概十分钟的默读时间，花萍问，“百叶银帘”是什么？

“这我知道。”二晓抢答说，“百叶其实是共和国时代的一种饮食，就是牛的胃部。银帘就是银色的帘子。所以作者可能就是用百叶的形态来形容一种银色的帘子。”

“嗯，那么百叶是什么形态呢？”花萍继续问。

“百叶啊，不知道啊。牛的胃部，这，咱么都没有吃过啊；吃动物内脏，想想就恶心。”

“不是的，”彦君插嘴解释，“两百年前，中国的素食理念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所以很多人都酷爱吃肉，包括内脏。之前我有读过歌颂羊杂碎和爆肚的散文，可见那个时候的人确实比较喜欢吃动物内脏。百叶，我查了一下，有可能不是内脏，而是两百年前欧美比较流行的一种窗户的样子。这种窗户是一页一页的连接在一起，所以叫做‘百叶窗’。”

原来如此。那么如花诗人的百叶窗居然是银子做的，可见她很有钱。

“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就来精读一下这首词。请问这首词大体讲了什么？” 彦君问道。

“我觉得，这首词讲了作者当时一种对别人单相思的心情。你看，她说，‘有蠢牛，不爱美娇娘，气死我也。’这很典型是说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佚明说。

“但是那样解读有一个问题。词人一般都是在后半部分才表达自己的心境的；这里，词人后半部分说自己‘咋就当了状师’，所以应该是对自己事业上误入歧途的一种反省和悔恨。”乐迪反驳道。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那么，词的下半部分‘想去吃口番薯，却忘记，贵了六番’。这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二晓问道。

“好问题，”彦君接道，“大家知道番薯是什么吗？”

“是两百年前的一种吃的！”二晓说，“但是贵了六番咋解释呢？”

“对，是一种吃的。其实就是土豆。但是词人用‘番薯’指代‘土豆’，其实是很有妙意的。第一，番薯这词一听就比较高雅，比较适合词这种文学方式。第二，这个我们一会儿会说，土豆是三声和四声，番薯是一声和三声，诗词是非常讲究韵律和声调的，番薯读起来更加符合诗歌的韵律。”彦君补充道。

“是的，是的。另外，作者——名字是什么来着？——哦，如花作者，她用‘番’字非常巧妙。‘番’的意思是外来。后面‘贵了六番’——其实我在今天与大家分享之前做了功课——她在写这首词的时候，中国钱和美国钱的汇率刚好是1：6，所以她在美国买同样的东西，是比在中国贵六翻的。所以我觉得，她也在这首词里面表达了一种思乡的感情。”

佚明说自己“做了功课”的时候，其余四人都不仅鼓起掌来。这说明了一种对于诗歌热爱和学习的态度，这也是诗社举行活动的初衷。

“非常好，”彦君说，“大家都说得非常好。但是我想要问一个问题，贵了六番，这个番，作者为什么不用‘翻’呢？是简单的错别字吗？”

“我觉得不是，”花萍回答道，“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说出来作者为什么用‘番’字。一般来说，写词注重语言精练，所以每一个字都应该是如花词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番’字。”

“妙，妙，妙，” 大家感叹。词人必定别有用意，只是我等俗人不知其情。

“我觉得最妙的，是词人对于感情的表达。”乐迪说。“我很同意刚才大家说的词人表达了单相思、对选择工作的后悔、然后是思乡之情。我觉得这三种感情是层层深入的。男女之情是比较微观的感情，然后上升到工作——个人对于社会做出贡献的最主要途径，然后再上升到对国家的思念这种宏观的感情。我觉得三种感情层层深入，表达了这位女性词人宏大的眼界和心态。特别喜欢。”

“我非常同意乐迪的说法。最妙的是全词的最后一句，‘最聪明，押韵算个鬼，乱我心思。’这又突出了女词人鬼马精怪，不愿意被世俗所左右的个性；再次从恢宏大气的思念故土的感情回到自身个性来，和前面形成了极大的对比。非常巧妙，而且让人觉得女词人并不是一个天天看书或者工作的书呆子，而是一个很爱玩笑很可爱的人。”花萍补充道。

“是的是的。”彦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觉得我们现在一直在解读词的后半段。但是大家请看一下前半段。‘发不坠地，目不留连’，以及‘秋声雨来’，‘百叶银帘’，这都不是直接描写感情的。这其实就是我们古代诗人的‘赋比兴’的手法，在探入主题之前，先写一些类似的实物，所以这种高超的作词技艺，也请大家留意。最后我想要问大家一句，词人想要表达相思爱人、懊悔工作、以及思念家乡，但是她有没有直接用‘思念’，或者‘悔恨’这样的词来表达感情呢？”

大家都摇摇头。

“这就对了；这种间接地、含蓄地表达感情的手法，反而把作者的思念和懊悔描写地入木三分。”彦君补充。“我想要带领大家玩一个诗词游戏。大家看看这首词，看有什么东西去掉是不影响作者表达感情的。”

“嗯。。。”许久之后，花萍试图回答，“我觉得前面那些什么发不坠地等等表达类比的东西，都可以去掉了，并不影响作者表达自己思念爱人、懊悔工作还有思念家乡的感情。”

“很好。词人完全可以不写这些东西，但是写了这些东西，就特别地贴近生活，通过描写这些我们熟悉的意象，来更容易地向我们传达感情。那么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作者写了她思念谁吗？为什么思念？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在哪里工作，工作性质是什么？”

“呃，她有写她是一个状师。。。”译明小声说。

“a voix haute，s'il vous plait?” （法语：请大声说。）

“她是一个状师。”译明抬高音调。

“是的是的。状师，就是律师的意思。但是她有说自己在哪里工作吗？等等？”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

“那么这些东西对于词要表达的感情有用吗？”

“没有”，又一个异口同声。

“是的。诗歌是一门非常非常精炼的艺术，所以那些看似有用的背景其实都是不相关、不需要交代的。这样词人就能够用更加精炼的语言集中表达自己的感情。大家还有别的对于词的意思方面的问题吗？”

没有人有问题。于是，在彦君的带领下，大家一人一句，念了这首词。

“下面我们来解读一下这首词的韵律和格调。”彦君继续说，“大家看词人押了什么韵？”

“等一下，词人不是说‘押韵算个鬼’吗？说明她并不是很在乎押韵。”花萍问道。

“哈哈，好问题。很多时候虽然词人说自己不押韵，但是还是会遵守词的声调来写作，否则词念起来就不会朗朗上口。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给大家一点时间。”彦君回答道。

“地，连，断，来，起，帘，看，指，牛，娘，也；诗，曲，师，文，神，薯，记，番，明，鬼，思。”乐迪一边这样地重复着，一边皱着眉头，好像不是很理解。

“哦，我知道了”，二晓说，“上篇第一个字和下片第一个字都是‘i’韵。”

“这是其中一个方面，这叫做‘头韵’，”彦君说，“另外，大家请看，连、断、帘、看等，上半篇词大部分都是‘an’韵；但是下半部分，只有一个‘an’韵。这种押韵方法叫做‘上多下少’法。是共和国时代的词人对于传统宋词做出改变的一种方式。”

“的确”，佚明说，“共和国时代大家摒弃传统文化，大家通用简体字。那么肯定也是对传统诗歌形式产生了冲击。”

妙、妙、妙。短短一首小词当中，还寄予了这样社会性的背景变化。果然不愧是如花。

------------------------------------------------------------------------------------------------------------------------

后记：经过各种出土文物以及如花其他作品的解析表示，如花词人在写这首词的时候其实刚刚从名校毕业，各种春风得意，并无思念故乡之情，只有抱怨物价太高之心；另外其心有所属之人不可考，故无从证实蠢牛是谁；最后，种种证据表明，如花深爱律师职业，不仅大开眼界，而且能够在高工资的基础上帮助他人，简直完美。到后来，她作为国人之中少有的诉讼律师，居然后来穿着自己缝的唐装汉服和旗袍出庭，实乃是个奇葩。

哦，出土文物还表示，如花可能是个男的。

如花二百年前2016.12.11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