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楼下有老人过世,他们在小区的空地上用塑料布搭起了一个矩形帐篷作为简易的灵堂。傍晚从超市购物回来,看见帐篷外面已经排满了圆形的花圈,两边挂着的挽联,在冷风中左右飘动。
并不觉得恐怖,反而让我想起许多往事。我们家乡一旦有老人过世,老人的亲戚都要买两箩筐的食品作为悼念品,我们叫做“茶”,到了夜晚,家属们就会把这些“茶”散发给周边的人。因此,对于有老人过世,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心里是“开心的”,会成群结队,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再扯上特别大的口袋,在摆丧宴的人家门口排成一长条的队形,等待那些小食品的降临,我们叫做“弄茶”。我记得那些食品有大饼、蛋黄派、香烟......各种商店卖的东西。如果老人亲戚多的话,这样的仪式会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我们每个人都会赚得盆满钵满,回到家中将零散的香烟交给爸爸,剩下的食品则会带到学校作为零食。
这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是享受的。印象最深的几个片段是我们几个小伙伴会带上扑克牌,一边领东西一边打牌,而筹码就是领到的香烟或者某种零食。有时为了能够多捞点东西,我们会转移蹲点,这个地方刚领过后,偷偷摸摸跑到后面的位置再领一次。现在想,最开心的还是和家人一起,会靠在妈妈的怀里,在喧嚣熙攘的深夜睡去,仪式结束后,睡梦中的我能依稀感觉到被妈妈背在背上走路回家时轻缓地颠簸。等到第二天柜子里会多出好多免费的零食,感觉就像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一般,开心,幸福。这样的小确幸,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消失,不再会去凑热闹,爸妈也两鬓苍白没有力气背自己了,自己就像是一匹成了年的狼,开始在自己的范围里生存。
深夜,我被楼下灵堂传来的锣鼓和麻将揉搓的声音吵醒,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时间是凌晨4点。前不久发了一次烧,情绪本就抑郁,现在又如此吵扰,睡意顿时全无,只得盯着从窗子透进来的昏暗的光,静静地发呆。
在异乡生病,是一件悲凉的事情。秋冬季节轮换的时候,气温像个无常的神经病,忽冷忽热,我不出意外的发烧了。不想去医院,本来生病就已经很衰了,再一个人在医院守着吊瓶,拿着吊瓶上厕所,想想就觉得惨。所以在附近的药店买了一些药,准备用意志力对抗病魔。虽然发烧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绝对也不简单。它就像是舞会上的DJ,放着嗨到爆的音乐,将舞池中的那些小妖精全部召唤起来,且肆无忌惮。那几日头痛、眼胀、四肢无力,喉咙肿痛......所有能想到的症状几乎一一响应,更悲催的是我还要拖着这沉重的身体,七点起床,挤那人头攒动的公交去上班,傍晚又挤回家自己煮面。有时真的想请他一个星期的病假,后来想想,本来就是月光族,请了一个星期假的话,下个月交了房租就只能吃泡面了。不过,对于治愈发烧我还是有经验,多喝热水,吃点抗生素,在用厚厚被子捂几身汗,等上一个星期,基本上就好了。那几日我每天都会换一身保暖衣,因为他们早已吸了厚厚的一层汗液。也许是这样消耗内力的对抗,在退烧以后,我的身体并未恢复到以前的活力,莫名的羸弱。
因此,我有两个周末的时间都没有出过门,在出租屋里吃了睡,睡醒了又吃。安静自然,无人打扰。有时想,我一不小心摔一跤,或者漏个电什么的,突然死了,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思想也会涣散,忧郁。有一次梦见我得了绝症,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自己走上了天台,但发现底下的人都在幸灾乐祸,叫嚣着自己往下跳,我在犹豫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上学时的死对头,一把就把我给推了下去。那一刻,我立马从梦中惊醒,暗自骂了一句,妈蛋的,然后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现在想起这些,再配上楼下略显哀伤的鼓声,不由得想到生死的问题。我想,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不会选择自杀的。原因很简单,我恐高,并且怕痛。我应该会蜷缩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或者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换取一针安乐死。当然,我相信我是不会到这样的境地的,虽然我总会将事情想到最坏的一面,但我知道,我的骨子里是乐观主义。每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总能找到宽慰的自己理由,我爱自己,自私的爱着。
这样的乐观,除了有个快乐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是继承着妈妈的遗传。她年轻时候遇上文化大革命,原本学习尚好的她没有了上大学的机会,只能留在那个积困的农村,嫁给临村的男人,但第一次婚姻在那男人早亡中结束,带着女儿进入第二次婚姻,嫁给一个没有责任心,嗜酒如命,偶尔暴力的男人。这么多年,基本上是她一个人在撑着这个五口之家,每天起早贪黑,挑着重重的担子辗转各个集市。在外人看来,如此艰难辛苦的生活,她却一步步走了过来,并未曾丢掉内心的善良与乐观,每次家庭聚会,她都是笑的最大声的一个,每当遇到挫折,她总会迎接挑战,从未放弃。我和姐姐们都知道,若没有妈妈的坚韧、乐观,这个家早就塌了。直到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成年,能自己生存,劝因常年劳累,身体伤痛累累的她停止工作,好好享受时,她也不愿意,说要攒钱给我买房,减轻我的负担。那时想,人的一生究竟有几年属于自己?年少时,不能自主只能按着大人的方向前进。成年了,又要按照世俗的规矩努力,为了家庭拼搏。好不容易到老,孙辈的成长还得负担起来。这样的人生就像是一头蒙着眼睛推磨的驴,永远走不出一个圈。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也不想妈妈是这样的生活。虽然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的我,并未有太大的人生抱负,但能让妈妈有个幸福的晚年生活,这是我立志要做的事情。她的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后半生应该要常常甜的滋味了。至少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关心自己的生活,支配自己的时间。
想到这里,感到些许无奈,要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状态,不知道还要多少年。很羡慕电视里那些励志的北漂者、创业者的冲劲,为着自己的事业无所畏惧的拼搏,而想想自己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不紧不慢的赚着这个城市的平均工资,庸庸碌碌的生活着。我知道自己性格里是有惰性的,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知足。又或者说,我很难坚定的,持久的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多么希望回到小时候,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梦想,“我要当科学家”、“我要上清华北大”,“我要周游世界”……现在的我很少触及梦想,因为我知道大多数梦想都是洋葱,会被现实的手,一层层剥落。比如更多的人只能当老人家、上北大青鸟、连出生的省都走不出去……
人终究是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现实。
但纵使这样,我还是觉得人应该拥有梦想,不是一定非要实现,而是持有着它会让自己与众不同,不容易迷失。它就像是一朵我们看见的不知道名字的花朵,也许我们用尽一生精力,也无法知道它的名字,但是我们在欣赏、探究它时,自己的生命,生活早已像爬山虎一样,慢慢的向上攀沿,每一天都是新的高度了。
早晨六点半,楼下的锣鼓点和麻将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声响更为猛烈的鞭炮声。但此刻睡意却突然来袭,应该是想多了,累了。我裹紧了被子,侧过身,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时,脑海中又突然想起那灵堂前花圈上随风飘动的一对挽联:慈竹光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仍留芳。是啊,人的一生不论长短,多少应该留下点什么,才不枉一生。不过我不着急了,我知道只要我在接下来生命的四分之三的时光里,带着那朵花一路前行,我总会留下些许香气的。
我再次准备进入睡眠状态,这次我笃定的知道我会有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