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怪刀客情关也难过,谁料得一刀破万法)
“天底下难关千千万万,唯情关难过。”
杞君山拉开帘幕,背后是满满一墙红色的木盒,像中药铺子一样。木盒上贴着牌儿,都是女孩子的名字。
他抽出一盒,里面是一卷用红绳仔细包好的头发。
“这些女孩儿,我每一个都记得。看见她们的头发,就能记起她们的样子。”
转头看董泳歌,这个老头儿魔怔了一般,嘴里念念有词、
“庚戌四月璃滩红甲……庚戌六月甲鱼滩红甲……”
他的眼睛像玻璃弹珠一样,在木盒的牌子上扫过。杞君山记得的,他也记得。他也能想起她们的样子。
“你在念什么东西……”杞君山轻轻一笑,身如白鹤,闪到跪坐的董泳歌面前。一股寒意在室内弥漫。
“这些女孩,都是被我杀掉的。”
他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会看见那个憨实的渔家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但他失算了。
董泳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木然道:“我知道,她们都是我埋的。”
杞君山瞪大了眼睛:“你!你埋的?你在哪里……”
“你杀完人就扔莲池里了吧。我住在蓝溪,莲池的水和那里相通,死人全都漂到我家门口了。”
董泳歌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情感,他一边在手里比划着女孩的身体,一边说:“我捡到之后,在她们身上发泄,然后给她们埋在后山。七年了,一共有一百四十六位,没错吧?”
杞君山的脸色变了。他本就很白,现在脸色白得发青。他有些发怒了。
“你……你竟然对尸体……不,不。不,这不重要……等等,是一百四十八位……你数错了,你错了!”
他发现了董泳歌的错误,变得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
“嗯?”董泳歌有些疑惑。他确实没有算愿柳在内,可就算包括愿柳,也是一百四十七,还有一个从哪来?
难道是……她?
二十年前的她?
就在这时,房门猛然被推开,只见衣锦妆华的愿柳站在门前,杏眼圆睁,怒叱一声:“狗贼!还我姐姐命来!”
袖中剑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刺向杞君山。
杞君山手中刀光一闪,原来是那把亮银剪刀,叮的一声,将愿柳的剑刃格住。手腕一翻,剑已离手。愿柳后撤一步,杞君山身如鬼魅,贴了上来。
泛着寒光的剪刀搭在愿柳的喉头,颤抖着划破她的肌肤,流下一滴殷红的血液。
但没有杀死她。
因为董泳歌的刀,也搭上了杞君山的喉咙。
“放开她。”董泳歌低声道。
不是对手!
杞君山被董泳歌释放的杀意震慑住了。他双腿颤巍巍的向后挪动几步,举起手来。
明明只是个渔家穷小子,还老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强到这种地步?
那一刀要是真的斩下来,自己绝对没有躲的余地!
“你们……你们认识?”杞君山讪笑着问道。
愿柳含情脉脉的看了董泳歌一眼,钻进他怀中,丝毫不理会杞君山的问话:“泳歌!呜呜……”
“别怕,别怕。”
董泳歌拍着她的脑袋。
虽然愿柳这两个月来,没少向他撒娇,但自从她复活之后,董泳歌再也没对她动过猥亵的心思。他在内心里是自卑的,总觉得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可能真的爱上自己。要是被外人看到,肯定会被人说:“这怎么像话啊!”
就像现在的杞君山。
杞君山如遭雷劈,他的心被劈碎了,胃也被劈反胃了。
一个看上去七十岁的,木讷丑陋的男人,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还嗲嗲的撒着娇!
要是这男人有权有势也就罢了,偏偏他知道董泳歌只是个一贫如洗的老光棍!
愿柳脸颊绯红,在董泳歌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刚刚确实很帅,赏你一个。”
董泳歌叹了口气。这个小东西古灵精怪,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逗他玩儿。要是哪天他认真了,愿柳翻脸嘲笑他这个老东西,那就太难堪了。
“喂,你这个老白脸啊。我今天倒要好好跟你说。”愿柳攀着董泳歌的脖子,一脸得意:“跟泳歌比起来,你真不算男人。”
杞君山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提起剪刀就要冲过来,被董泳歌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停住了。
“你个小骚货,你给老子说明白!老子哪里不是男人?”
愿柳往董泳歌怀里蹭了蹭,好像座椅上的小猫:“其实吧,刚见到他的时候,我挺讨厌他的。一个老变态。我还在想,要不要逗他一下就把他杀掉。”
董泳歌“啧”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逗我。”
“但是呢……我称他为恩人的时候,他竟然拒绝了,还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他就是个老变态。那时我开始有些好奇,因为正常男人都会在这时选择欺骗我。再后来,我看到一百多位姐妹的墓地时,我完全释然了。我发现,他好像不是个坏人。而且啊,他从来就没动过我的身体,这可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到的。”
杞君山咧开嘴道:“哼,你也不看看他是否还做得动!”
愿柳咯咯笑了起来:“你别说,比你强太多了。他玩儿我姐姐的尸体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在边上观战呢!”
这一句吓得董泳歌一个鲤鱼打挺,把愿柳抛了出去。愿柳摔到地上,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老笨蛋,不会真以为人能死而复生吧!”
董泳歌张大了嘴巴。
原来是孪生姐妹花!长得一模一样!
杞君山一时搞不懂情况了,他只得恶狠狠的说:“当时就该连你也杀掉!”
“算了吧!就你这体力,还想玩儿双飞!真是笑死姐姐了。”
少女的笑容明媚无双,那是风尘女子独有的笑,放浪而不可方物。纤细的手臂不停捶打着地面。她肚子都要笑痛了。
杞君山暴怒,他大喝一声,手中白光闪过,他甚至没有接近愿柳。
但愿柳笑不出来了。
她捂着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指缝间渗出了鲜血。
“婊子……哈……哈……我终究要战胜你……我终究……”
杞君山喘着气,手中的剪刀旋转起来。
“你是我的心魔。”
他的眼里满是仇恨,董泳歌丑陋卑微的样子,更激起他的愤怒。
心魔?
我董泳歌何德何能,成为你这样的人的心魔?
董泳歌站起身来,菜刀挽了个花。
“好巧,你也是我的心魔。”
“来吧!董泳歌!来吧!”
杞君山大吼一声,手中寒光一闪!
他的刀很快,就像他说的那样。
在董泳歌的眼中,只有那一团刀光。世界陷入黑暗。他出手了。
他接近了自己的极致。
完美的一刀。
剪刀与菜刀在空中相接。
菜刀,化作齑粉。
经过了两个月的不停斩击,就算时时打磨,这把普通菜刀,也接近极限了。
但董泳歌没有在意。这一刀,继续向前。
噗嗤一声,剪刀扎进了他的胸膛,而他只剩下刀柄的菜刀,落在对方的脖颈。
杞君山大口呼吸着。他不知道董泳歌的菜刀为什么会这么脆……但是刚刚若不是侥幸击碎了菜刀,董泳歌会先砍下他的头颅。
董泳歌的刀,比他更快!
他想拔出剪刀,却发现被董泳歌的胸肌夹住。
董泳歌的皮肤外面,有一层橡胶一样的保护层……让他的身体变得坚硬又富有弹力。是二十年的秘制防水霜盘出来的包浆。
剪刀,太短了!
只剩下刀柄的菜刀,狠狠上勾,击碎了他的下颌。
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把他提到了墙壁上。
董泳歌拔下胸口的剪刀,扔到一边,大踏步走来,拽起杞君山散乱的长发。
一巴掌,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得他俊秀的脸蛋肿了起来。
“董泳歌!我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杞君山大声嚷嚷。
“为什么,恨我。”
董泳歌一字一顿道。
“你夺走了夷光,我没有来找你。你为什么,还会,恨我。”
“我一辈子……我……我一辈子,都是败给你……我一辈子都败在你手里啊!”
杞君山的眼角滚落泪珠,他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夷光……夷光她就是因为你,她宁愿死也不跟我在一起!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你回答我啊!你有什么好!为什么,就连愿柳也对你死心塌地!为什么?”
董泳歌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夷光也好,愿柳也好,在他眼里,都是神明一般高贵的美少女,他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她们,却愿意为自己而死。
夷光是他从小的玩伴,愿柳是从天而降的妻子。
认识夷光时,他是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认识愿柳时,他是个猥琐的糟老头子。
这两人几乎没有一点共性。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握着杞君山头发的手,松开了。
杞君山瘫坐在墙边,双目无神。
“我本是洞庭刀客……不少豪门望族都求我为他们做事。遇到夷光之前,我靠着一把剪刀,见神杀神,无往不利。那些年,威名远播,也余下不少资产。可是,自从夷光为你自尽后,我的刀,就不快了。”
“当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就算死也不跟自己在一起。这个时候,我的刀,快不起来了。一个刀口舔血的人,刀慢了,也就等于死了。那种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
董泳歌静默的坐着。他明白那种痛苦,但他没有表态。
“从此只能远离武斗。好在余钱不少,做生意越做越大,但这个心结始终过不了。江湖里的风评让我如芒刺背,都说杞君山如今只是废人一个,杀鸡都杀不死……我痛苦万分,求佛求菩萨,和尚跟我说,我这是情关难过。”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七年前。这些年来,在江左盟我有不少资助,也是这里的常客。那一天,我半夜醒来,看到姑娘的脸。不知为何,越看越像夷光。我控制不住自己,屈辱和愤怒控制了我……我把她杀掉了。她临死之前哭着求我……但是……”
“我很愧疚。她被我杀死了,我把她扔到了莲池。莲池的下面是无底洞,大家都这么说。我以为,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丙午四月三角湾红甲。”
董泳歌喃喃道。
“嗯?确实是丙午年四月……你竟然……你什么都记得……”杞君山无奈的笑了笑。
“但是,我发现,杀了她之后,我的刀,变得向从前一样快了。”
“夷光是我的孽障,我一直这么认为。是她拖累了我的刀。所以,杀掉她,我就能恢复如初。从那以后,每当我的刀慢了,我就会来这儿找一个姑娘,直到把她看成夷光,就杀掉她。这七年我很快活,可能我确实做尽了邪恶之事,但我永远都不想……回到那种痛苦之中。我不想被江湖中人当成废物。”
“我想……情这一关,我是不是就过去了。”
“可是,你的刀还是慢。”
董泳歌淡然道:“比我练了两个月的刀慢。”
杞君山瞪大了眼睛:“两个月?”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孽障,却是我的宝贝。”
董泳歌眼眶微微泛红:“杞君山,我要杀了你。”
杞君山手中刀光一闪,他的另一个袖子里还藏有另一把剪刀。他的刀很快,但在此时的董泳歌眼中,像乌龟爬一样慢。
他捏住剪刀的一条腿,狠狠的向杞君山推去。
刀尖刺进了杞君山素白的喉咙。
他发出半人半鬼的咆哮声,鲜血喷涌而出。董泳歌眼中布满红丝,肌肉虬结,任由杞君山挣扎,不肯放手,直到将整把剪刀怼进了杞君山的喉咙。
满地鲜血。
杞君山死了。
董泳歌向后一倒,大口喘息起来。他的气散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可能战斗了。
那个驱使他逼近极致的事物,已经消散了。
房门被老鸨推开,老女人尖叫一声,大喊着:“不好啦!杀人啦!”跑走了,接着整个请月楼变得闹哄哄的。
董泳歌皱起眉头,费力爬起,跳出了包房,跑到莲池边,纵跃而下。
夷光想必也是在这里自尽的。
她希望他能在蓝溪找到她。她在二十年前,就知道这两处水源相通。
她是渔家女。
他一直没有找到。
但是,现在他知道,她在哪里。
陷入乱石,落入深井,漂过小溪,在小溪浅浅的坎中,躺着一副玉骨。
夷光,是你。
他抱起那副玉骨,像抱起一个女孩一样。
他从没抱过她,他不敢。
他们一起漂流。
黑暗中如有一整个甲子过去。
落入蓝溪,缓缓漂到家门口。家门口风雪依旧。他抱着夷光的骨头,来到白雪覆盖的坟前。
如果这个月还需要上交玉石的话……
把这副骨头交上去,或许足够质量。
但他过不了这一关了。
在中央预留的坟里,他和夷光一起躺下。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的时光,有些是夷光的,有些是愿柳的。两个女孩的笑容层叠在一起,有些天真,有些娇媚,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白雪将峡谷中安静睡眠的坟冢吞没,董泳歌闭上了眼睛。
…………
“唔……唔?”
滕子舟猛地一回头,说上那把才呈贡上来的两把剪刀静静的躺在供桌上,他走进了仔细看了看。
“难道是我幻听了?我怎么觉着这两把剪刀在笑?洞庭湖献的刀都挺奇怪的……”
清风徐徐吹着屋外的垂柳,仿佛正迎合着什么…
屋外,一名年轻的男子朗声道:“滕大人!接下来去衡阳的路,就靠您一人走啦!”
“哦哦……好好好,工钱都领了吧,小伙子,你把码头那货卸了,再到随缘居领一两赏钱!”滕子笑道。
“得嘞!”那年轻的声音渐行渐远。
姚沥卸了一箱货后,正独自坐在渡口的小亭子内灌茶水。
“是非不明,宦臣当道。阁下却还有闲心在此处喝茶?”亭外,走来一位束发的红衣少女。她傲慢的语气引起了姚沥的一丝不快。
“敢问姑娘说的是谁?”
“骂你呢,懦夫!”少女脖子一扬。
“什么?懦夫骂谁?”姚沥假装听不见。
“懦夫骂你!”
“哦,原来是懦夫小姐在骂我,不知懦夫小姐所谓何事啊。”姚沥见逞了口舌之快,便又抱胸喝水来。
“哼!”女子背中单刀向前一砍,正整的将茶壶连同半块石桌子砍成两半,单刀直插入桌内半许。
“姚沥!你明知江南出现了倭寇踪迹,却不为国除贼,反倒是逃到了益阳之地!你还是大丈夫所为吗!”女子喊到。
“嘿嘿…古人没错,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你这个婆娘家里万贯家财都不够你拿刀劈的……”姚沥说罢又抓起那半碗茶拿嘴够了够,这才丢掷一边。
“你若是我夫君,我必用毒酒杀了你!”那女子急道。
“你若是我妻子,那毒酒我就喝下去!”姚沥也厉声道。
“姚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的话!我可是为了你从江西追到了益阳!”女子终于是绷不住,面色中开始夹杂几丝哭腔,那眼泪水忽的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猛地蹲在地上,闷声大哭。
“唉唉唉……”姚沥这就不爱看了,望着渡口渐渐聚拢来的人群,姚沥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历姑娘…有啥话咱们找地方慢慢说,好吗,我这货还剩半船呢,要不等卸了货,我们再仔细聊聊,好吗…”姚沥就是受不得女人哭,他越发尊敬古人先见的智慧了。
女人,唉……
“历姑娘,你可晓得孟子的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茶坊内,姚沥夹起一块焖肉放入了历昶姑娘的碗里,扒了扒了桌上的肉碗,又夹起一块放到了自己的碗里。
“不知道!”厉昶没好气道 将碗推到一边。
“这人要没有兼济天下,施救别人的能力,就只能安身立命于天地,这是世界方能运转下去的规则,杀倭寇,不是我这一介草民干的事情……”姚牧之叹了口气,一口含下了碗中焖肉,嘴巴动了几下,便一吞而尽。
“我管厉姑娘你腰前带着一个小荷包,想必是丁香,桂花磨的粉,做的香囊,这丁香好闻,桂花也好闻,但是他们要真正做成香囊里的香,却得粉身碎骨,千锤百炼。”姚牧之附过身去,将那肉碗推回了厉昶身前。
“吃吧,这是苏东坡粉身碎骨的肉……”姚沥幽幽道。
那模样却又惹得厉昶噗嗤一乐,又迅速板回一副脸,她夹起碗中那块焖肉搁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道:“不好吃,没熟!”
没熟也没见你往外吐啊,姚沥想道。
“是吧?东坡兄舍得一身剐都没有让姑娘你兴致能高那么一点,我这副身子骨怎么可能干的过那帮穷凶极恶之徒哦……”
“照你这么说,你也不配吃这东坡肉,一个连家国性命都能搁置到一边的懦夫,那有资格谈论粉身碎骨?还孟子……孔曰杀身成仁,孟曰舍生取义你怎么不说了?”厉昶俏脸恶狠狠道,顺势把肉碗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我不行啊,我得吃啊,我刚拉了一船货呢!”姚沥大叫道,无果,只能吃起了边上的拍黄瓜。
厉昶看着姚沥耷拉的样子,她想张着嘴说些什么,却咬着下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低下两眼望着姚沥那副空碗,轻声问:“那……你是铁定主意不管了吗…九江一带的百姓,就这样不管了吗……”说着话眼泪又要往下滴。
姚沥脸撇到了一边:“不是的……不是的……”他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放下了筷子。
“救世的法子,还有很多……不一定要真刀真枪的干…”
厉昶眼睛一抬,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仿佛没有听清。
“如果,你愿意随我去趟益阳府的白鹿塔一趟……”
“我去!”厉昶站起身叫到!把姚沥吓一跳。
“你咋不哭了?”
“我可以不哭!”
“……”
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偏僻的小路也渐渐稀疏。
“反求诸己懂不懂!反求诸己!”姚沥边走边喊。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强求别人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姚沥边走边喊,身后紧跟着一位红衣小姑娘,引得旁人不住侧目。
“初唐年间,益阳城春夏之时大雨连降,资江之中翻云覆雨,有一河妖兴风作浪,危害两岸人民,这时来了一前隋行刑的刽子手,他叹了一句:功不存社稷,力难挽颠危 。便纵身拿着行刑的剐刀跳江而入,刀斩河妖首,封于这天罡铁塔之下,然其自身也共殉至此。”
姚沥讲着,不觉间二人已走上了江边矮桥上。
“唐代名相裴林,贬任荆南节度使时,曾几度来益阳,小住在古木葱郁的江边山上。裴林博学多能,喜欢佛学,夜深人静,他便在山上秉烛夜读,朗朗的诵经声,引得一只仙白鹿驻足聆听,每晚只要经声响起,仙白鹿就飞来听经。一天晚上,白鹿听经的秘密被人发现,仙机泄露,再也不见有白鹿复来。为纪念仙白鹿听经,山民便把白鹿驻足听经的风水宝地,命名为白鹿山,在山下建了一座庙,取名为白鹿寺,这塔,也变成了白鹿塔。”
姚沥站在寺庙前叹道:“我有一大德尊师,现在是白鹿塔的住持,此行找他,便能破这倭寇之难。”
“可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姚沥揶揄着,抬手敲了敲白鹿寺偏院的大门。
不多时,门从里侧打开,露出一光头小孩,两只眼睛忽闪的望着他们。
姚沥眼睛一亮,俯下身去,对着小孩微笑道:“圆空师傅好啊,还记得我吗?我们是来找慧言方丈的,请问他在吗?”
小师傅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紧接着房内传出一阵小跑声,然后是一声声大喊:“孽畜哥哥回来啦!孽畜哥哥回来啦!”
厉昶:“……”
姚大哥!你口碑是有多恶劣!小师傅都能被你给吓跑咯!
这么小的师傅,看到你都要跑,你莫不是给小师傅留下过什么阴影哦!
想至此处,厉昶姑娘不由得向后挪了一步,手中暗暗握在了袖剑内。
姚沥:“……”
又等了许久,只听闻那禅院内一阵叮呤哐啷的兵器响动,霎时间一把月牙铲破门而出!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身披袈裟怒气冲冲道:
“好小子!你也敢回来!看铲!”
老头一柄月牙铲物的虎虎生风,这一铲子要是拍结实了姚沥非得交代在这不可!
但姚沥见怒气冲冲的这一铲打向前来心下却是一安,一脸笑眯眯的望着那铲子稳稳地停在了自己鼻尖半寸处。
即使是剧烈的铲风刮得耳朵生疼。
“慧言方丈,好久不见啊!”姚沥拨开了那铲尖,一脸灿烂的笑容映到了慧眼方丈眼前。慧眼方丈越发看着这脸不顺眼。
“啪!”
“哎呀死老头你真打啊!我鼻子哦吼吼吼……”“啪!”“又来一铲?!我跟你说老头要不是我先生回了姑苏慕容我早跟你拼了!”“啪!轰啪!“
铲往门内一扔,慧言方丈撅着嘴一脚踢开了被拍晕的姚沥,对着一侧捂嘴的厉姑娘道:“这位女施主,抱歉失礼了……”
身后几位小僧磨磨蹭蹭来把倒地上的姚沥扛了起来,几人一同随着方丈入得白鹿寺内。
不待厉姑娘分说,方丈先开口了。
“施主是为了江南倭寇之难来的吧……若不是,这小子也拉不下脸来白鹿寺了……施主这边请……“
转屏风后了些时辰,姚沥晃晃悠悠转醒过来,看到自己好似躺在一竹摇椅上,面前是厉姑娘与方丈相互聊着些什么,正待姚沥又想继续装睡的时候,却被方丈叫住了。
“孩子,事情我已知晓……你别装睡了我有正事与你分说。“
”呼噜……“方丈拿起了铲子。
“方丈大人您但说无妨!“姚沥端坐正色道!
厉昶姑娘听着二人闲聊,心中也大致知道了为何倭寇之难要到这白鹿寺来解。
原来多年前有一江左盟主齐偃师到此地歇息,巧遇了后来的两湖大总督姚文远,二人相交甚欢后将一把宝伞留在了白鹿寺,
虽然后来齐偃师与姚文远二人又分别回到此地,然并未收回此伞,齐偃师甚道:“若是以后白鹿寺出了什么危难,执此伞到江左盟请人一观,无论何事,江左盟必以死效劳。“
而面前这位自己从九江一路追到益阳的年轻人,便是想借到此伞,以此请求江左出动人马,剿灭这九江一代的倭寇。
说是倭寇,其实是那沿海一带的土匪海盗之人,大明朝限止了海上贸易与出行,那一帮年轻汉子就没了生计,重重压迫之下,纠结了一批东瀛的打手,逐渐壮大。
他们由零散的十几二十人,渐渐壮大到蔓延全长江流域的一团团难缠的倭寇土匪,倭寇只是那最底层的几个零工,在其之上的头领等人,尽皆汉人!
若真是东瀛一带的海上倭寇,还真轮不到江左盟这一江湖门人来考虑。
想明白了此点,厉昶又有了新的疑问:这个在九江救下自己于寇匪爪牙之下的年轻人,又是如何得知益阳白鹿寺有这宝贝的呢?
难不成他早就有剿灭倭寇之意,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会不会是他特意留给我的这些线索……会不会是他……
想至此处,厉昶的小脸腾的红了。搅合着手指不知道在看桌子地下哪。
“嘉靖四十年,倭寇袭击了两次福建宁德,烧杀抢掠,宁德上下三百余里尽皆焦土,三年无人烟……其战斗方式机动灵活,几人便为一股,遇山林便设伏击,见强敌便迂回,甚至有一队数十人倭寇,竟是一路烧杀攻入了南京城下……”
方丈仰着头叹道:“幸好咱们有了戚将军………可是这江西九江一代打着倭寇的旗号招摇撞骗的土匪……”
不待方丈说完,厉姑娘便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土匪而不是倭寇?“
话说至此处,房间便安静了,
方丈瞟了一眼姚沥,见姚沥尴尬的朝着她一笑,方丈心里便明白了。
“姑娘,你还不知道姚施主的家世来历吧?“老方丈道。
“我……我确实不知,姚沥在九江救了我,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解救九江其余的百姓的……“厉昶语无伦次道,他这才发现,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确实一无所知,
“你还记得来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个故事吗……“姚沥幽幽叹道。
“……那刽子手杀了资江妖魔之后,便沉入了江底,音信全无,而在九江浔阳一带,一位打鱼的汉子捞到了一副骷髅骨架,和一把剐刀。那剐刀自杀了河妖之后,沾染了魔性,这魔性便诅咒上了第一把用此刀之人,从此这位默默无名的渔夫竟然如醍醐灌顶般,用刀之念瞬间登顶天下第一之位,然其血脉暗含不详,每日必见血,见血必杀人。这渔夫自知不可总日如此,所以改头换姓,并告诫自家族人,每隔一个辈分,就要换掉一个姓名,让其子孙能避了这刀上的诅咒。“
“怎么可能避的开呢……”姚沥突然望向自己的手指无奈笑道;“若想永无烦恼,当一死了之才是……”
沉默良久,姚沥振作了起来,对着不断担忧的二人道:“放心吧,我没事,或许厉姑娘你也清楚了,我便是那用刀渔夫的后代,而那在九江兴风作浪的倭寇,其首领……”
“是我的爷爷,杞君山。”
说完此话,姚沥从桌前站起,给方丈施了一礼道:“全凭师傅成全,弟子先行九江一步,若是战死长江也罢,若是能活着看到那剿灭贼人的军队前来,姚沥纵使当牛做马,给白鹿寺天天擦桌子扫地给隔壁尼姑庵看孩子都不在话下!”
说完,拉着一旁惊呆了的厉姑娘就往外走。
“哎哎……你们就聊完了吗?怎么这么快……哎哎别拉我……”
二人拉拉扯扯的出了寺庙大门,而方丈正坐在桌前面沉似水,默然不语。
须臾,他唤了门外等候的小和尚:“去……去把那把伞取来。“
小和尚顺着长廊出去了,片刻便抱得那把油纸伞回来,交付与方丈。
“哎……你说这伞……用或是不用呢?”
方丈抬眼瞧了小和尚一眼,刚才的对话,他可都听了个十足十。
小和尚没有回答方丈,他不过是双手合十,默默的念着:
“阿弥陀佛……”
方丈笑了:“孩子,你家大人叫你在这隐藏着,可并不是教你连真心话都一并藏起来了,他现如今奔波于江南,剿匪不息……”
“我观你其实仍有斗战之心,不如你且随着那少年同去剿匪吧……”
小和尚愕然。
“放心,他那我可以解释,你且去便是……”方丈大手一挥,转身进了禅院。
外院……
徒留小和尚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