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窗时,阳光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前一夜竟下了雨,好在雨过天晴,不必在湿答答地赶车。
空气中尽是灰尘混合汽车尾气的味道,路人行色匆匆,大小车辆有条不紊,上演着名为忙碌的默片,我无心去看了,想进行光合作用,因为不曾吃过早饭。
咚咚几声响,我才抬头看到那矗立着一座钟楼,时间是十一点整。手里握着一张车票,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是几百公里的距离,已茫然是别离还是归途。
三步一回首,那叫做牵挂;耳机、曲奇、绿水瓶,组成幸福;口罩和垂首,名为孤独。
列车翻山越岭,穿过隧道,像是在重复着日夜,体会着时光加速;跨过一个又一个信号区,已是千百里之外。时间和空间真是奇妙的东西,我在火车上感悟宇宙。
我喜欢在穿过隧道时站在车厢中间,那一刻只有世间万物的主宰才配站在那,那时那刻,有着不同寻常的静幽。
许多年前,我也那样站着,等着太阳升起,经过漫长等待出现的光线是那样柔和明媚,显得十分有生机活力。列车经过青山绿水、农田、城镇,偶尔经过几座教堂,哦,教堂,基督教还分好多种哩。
小学初中旁都有寺庙,那当真是香火缭绕,我时常疑惑:教堂不远处就是寺庙,寺庙不远就是教堂,他们不打架的吗?
在释迦摩尼座下吸了几年香火,听了几年教堂的钟声,我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头猛地一低,醒来了。
时光正在对我进行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结果不是死亡,也不是衰老,而是未来已经被告知得清清楚楚......列车还在晃动,对面的乘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旁边的乘客叽叽喳喳,因为语言不通我听不懂。突然觉得我处在一局天大的棋局中,旗手好像不是我......
久坐让我腰背酸痛,我站起来,找不到可以透气的窗口,与外面相连的只有缝隙,我又坐下了。频频掏出手机,并没有新的讯息,我知道外界有很多事情正在发生,不过我想那与我无关。有人在我身上画了一个圈,并不断缩小,我开始怀疑画圈的人是我自己。
坐车真是百无聊赖呀,特别是没有什么期待的时候。
我最后还是打开了《沙之书》,忘记了上一次打开它是何时何地了,上面所写的内容真是千奇百怪,看着都是真的,却又找不到相关的信息,真是诡异至极。上一次看到哪里已经记不起来,想找到页码也不可能了。
无穷无尽的字,无穷无尽的页码,古怪的文字和符号,我决定再一次放弃它了。
我开始想我的车在哪里了,时间和地点应该可以说明我在哪,可是时间是连续不断的,列车也不是静止不动的,我不能确定我到底在哪了。该死的相对论,因为低速,所以运动对我的影响不大,但我觉得影响仍在,如同我不能理解阿基里斯悖论一样,无穷总是把我带进思维的误区。
轨道交织在一起,不太明白列车是怎么切换轨道的,它怎么确定要通向哪一个岔路口?走向下一个岔路口时,到底是在时间上选择了一个路口还是在空间上选择了一个岔路口?
博尔赫斯说“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未来”。我原先想的是,时间是一张渔网,从一个结点到另一个结点有无数的路径,但只要不断调整方向,还总是能到达目标结点的。我现在想的是到达另一个节点是无法注定的,倒是越来越认同博尔赫斯的说法了,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真是害怕一不小心踏进了另一条路——通向无尽的深渊。
思绪不过是一瞬间,我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地图上的轨道网络让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有定位,我怎么会知道我在哪片土地上?不知道空间是如何扭曲成一团,让我进入无穷无尽的循环。
你知道嘛?世界是一座无尽的迷宫,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走进一座城,不到半天就会有曾经来过的错觉,哦,不,那或许是真的。就像日子一样,时常感觉生活的场景在重复,像是经历过一样,只是每一次都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生还是在梦里发生。我长舒一口气,我大概确定了我只是一枚棋子,不知道那位旗手是否知晓他也是一枚棋子。
车厢里一阵骚动,我没注意听广播,不知道是哪一站,大概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好远。对面的位置不知何时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赶紧闭眼佯装休息。我注意到他的手腕纹着十字架。
总觉得宗教使人愚昧,它让你认不清事实还让你觉得理所当然。我笑他们无知,我不信任何宗教,他们却认为我没有血肉。科学揭开了世界的真相,教徒却不会因此觉得羞愧。科学也不能成为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才能知道宇宙的真相。
陡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惊。世界仅存的两个秘密——信仰和宇宙,却是永恒,在人消亡之后依旧长存,而我们却孜孜不倦,飞蛾扑火,可悲也可敬。
突然潮水涌来,将我冲进时间的洪流,河流里黑洞遍布,它们都想吞噬我,我并不感到绝望。我又出现在车站广场,时间未到十一点整。阳光包裹我时,我拥着你。十一点整,我抬头看钟,便知道路没有终点了。
我说不送时,想的是“跟我走”。我再三步一回首。你说慢走。
这世上有三样我不能遗忘:宇宙和你。
再一次踏上车厢,记忆在一瞬间被抹去。
列车翻山越岭,穿过隧道,像是在重复着日夜,体会着时光加速;跨过一个又一个信号区,已是千百里之外。时间和空间真是奇妙的东西,我在火车上感悟宇宙。
.......
再一次出现在车站广场,时间未到十一点整。阳光包裹我时,我拥着你。十一点整,我抬头看钟,又一次陷入迷惑,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说不送时,想的是“跟我走”。我再三步一回首。
这世上有三样我不能遗忘:宇宙和你。
这一次我有了一丝明悟: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你迎上来说“带上我”。
我笑魇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