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飞机，还没适应甲米岛上滚滚而来而湿热气息，Thailand就给了我们一个见面礼：阿娣。

那时我正和朋友并肩走在大部队的前面，远处一个举着小旗子的娇小身影迎了上来。“中国的朋友，看这边，请跟我走。”清晰的吐字中夹杂着浓郁的泰国风情，听起来十分婉转。我克制住了从口中吐出一句“奥咿”的冲动。

这就是我们的泰国导游了。

我默默跟在她后面，顺便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白色的棒球帽，白色的衬衫，深蓝色休闲长裤下一双白色低跟凉鞋，长长的睫毛在泛着光泽的小麦色肌肤上微微颤动。她走路的样子很好看，丰满的身材自然地扭动着，染成浅棕色的高马尾在背后一起小幅地扫动，带着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却丝毫不做作。

只是最令我诧异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古怪——对于一个女性来说过于低沉和阳刚了，与她精致的外表放在一起实在不和谐。

这个膈应了我一路的问题在巴士上得到了解答。上车之后，此次泰国之旅的两位导游就开始了自我介绍：个子瘦高的女人名叫阿玉，祖籍中国甘肃，嫁到泰国后在此定居；而来机场接我们的性感美女名叫阿娣，是本地人。

阿玉与我们熟悉起来以后，便看向了坐在副驾驶上的阿娣，介绍到：“在座很多朋友其实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阿娣导游，是一位人妖。”

我一边震惊，一边感到新奇不已。来泰国之前，只听说人妖们多从事表演行业，要在专门的秀场才能看到，未曾想身边就有一位；如此一来，阿娣别扭的嗓音就解释得通了。听完阿玉的介绍后，阿娣从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站起身，有些羞涩地走到我们面前。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她的脸：苹果肌饱满而凸起，鼻子高挺，眉眼和嘴巴弯弯的；长相不算惊艳，但也是一位普通意义上好看的女性。

阿玉接着问我们：“你们觉得阿娣好不好看？”

车上异口同声的“好看”把阿娣乐开了花，眼睛弯的弧度更大了。

阿娣真的很美，是那种生命本身由内而外散发出健康的美。她走路时扭动的腰肢，接受夸奖时的忸怩，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补妆时的专注，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阿娣享受做一位女性的感觉，而我享受看她自信又妩媚的样子。

阿娣是个可爱的人。有时走在路上，目的地还没到，她便会和我们一行人开玩笑打趣；但组织秩序时，又马上正经起来，话也变少了。而我与阿娣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浮潜的时候。

那天下午，我们正处在普吉岛上一片有“小桂林”之称的水域，只是山石脚下的水是海水。据说这里有许多漂亮的热带鱼类，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用随身带的果蔬进行投喂。我套上了救生衣和潜水镜，站在游艇的甲板上，盯着深不见底的绿色海水发愣，犹豫着要不要晚点下去。这时阿娣来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左肩说：“你的带子没系上。”

阿娣的个子只到我肩膀往上一点的位置，鼻尖渗出了几粒汗珠，正抬手遮着脸，阳光打在她的胳膊上，金闪闪的。这是她第一次与我说话，我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又重复提醒了几遍后，我依然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无奈之下，阿娣弯下腰，捡起了我双脚之间的那根带子，提到我的裆部拉了几下，示意我扣好。我才恍然大悟。

要是这根托着屁股的带子没扣好，我下了水就该直接沉底了。我很想感谢一下她，但被难为情的感觉绊住了。我们结伴走到船边，坐在甲板上，阿娣和另外一个船员将我慢慢放了下去。那天的太阳热辣辣的，使我很快忘记了救生衣浮力不大的恐惧，开始自在地游了起来。阿娣不下水，她在船上看着我们，给我们拍照。

要看人妖秀那天，我们的旅程已接近尾声。在路上，阿玉为我们科普起了关于人妖的知识。原来在人妖这个群体中，也存在着等级。那些能参加选美大赛并获得名次的人妖属于特级人妖，他们通常身材高挑，腿长貌美，曲线动人，极具观赏价值；人妖选美比赛的冠军将被授予“人妖皇”的称号，这个头衔将保持三年。写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这样的等级划分是对人妖群体，或对女性群体（毕竟她们身上具备几乎所有的女性特征）赤裸裸的物化；但这毕竟是泰国文化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实在不好过多评价。而一级人妖同样有着极佳的样貌，但与特级人妖相比略微逊色一些，她们通常从事秀场表演的工作。

虽然工作光鲜亮丽，但因为常年服用激素以维持身材与美貌，这些高级别人妖的寿命通常十分短暂。

我们的阿娣是二级人妖。这级的人妖有着平凡的身材与长相，因此不会从事选秀或表演类的工作。她们之中的有些人是因先天条件不足，导致变性的效果不理想，才被划分为二级；有些人则是生来就想成为一名女性，才接受变性手术，并不用人妖这个身份吃饭。二级人妖广泛分布于泰国的各行各业，所以人们并不会只在特定地点才能见到她们。

我盯着舞台上交替变化的红蓝绿影，看着身着华丽表演服的演员们旋转跳跃，听着一曲终了时的满堂喝彩；当一个头戴黄色大波浪假发，身上绑着用纸艺做出来的，可以随动作上下抖动的假胸部的人妖出现时，我突然感到无比腻味。尽管她扮演的是一个活泼漂亮的芭比娃娃，我却想念起在场外等待的阿娣来。

前面提到过，阿娣很爱美，也很享受做一名女性，所以她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分阶段接受雌性激素的注射和变性手术。庆幸的是，阿娣的家人很支持她的想法。

只是阿娣会不会也像这些观赏性强的人妖一样寿命短暂呢？

人妖芭比和阿娣，谁更自由与快乐？如果让我来选，我宁愿做阿娣，而不是那个在舞台上用身体传达色情信号，卖力地哗众取宠的芭比。

看完秀回去的路上，阿娣就要与我们分别了。在我们的怂恿下，她唱起了一首泰国情歌。不得不承认，阿娣虽然嗓音奇怪，但唱起歌来音调却意外地很准，甚至称得上动听。看着她深情款款的样子，我发现自己从未想过阿娣还是男生的时候，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也想象不出来。

阿娣就是阿娣。

歌唱完，我才想起还没留下一张她的影像，忙拿起手机一通抓拍。照片中，有阿娣拍手大笑的样子，有因闭眼而成了表情包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她靠在椅背上，盯着远处发呆，神情落寞的样子。

时至今日，每当我翻到在泰国旅行的照片时，都会特意找出阿娣的照片，想想她给我带来的惊喜和快乐，看着看着，竟很想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