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诺余生
1.
这是于飞间隔十八年后，第一次在家乡过春天。至于前面那十八年的春天怎么过的，于飞说没有感觉，也就没太注意，但没有这家乡的春天让人难忘。
于飞起初并不能适应，毕竟间隔了十八年了，家乡春天的潮湿，还有小雨纷纷不停的烦躁，都让于飞觉得自己就在北方的蒸笼中，浑身不舒服。
但是，他还是去努力找自己在北方用不上的雨衣，因为他习惯了用雨衣，而不是雨伞。
穿着雨衣走在街上的于飞，总感觉有人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他，其中就有一道目光，从他出小区，一直到街道尽头转弯，这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于飞也好奇，自己长得帅那是年轻时候的事情，就现在这样年纪一大把的大叔，还能吸引人么？他顺着那个目光看了过去，在雨衣的帽檐下，他看见一个打着花折伞，穿着毛呢裙，有姣好面容的女子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子在他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
于飞顺着这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看上去，不得不说，这女子保养得非常不错，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年轻阔太太。
那女子也看向他，依旧还是那种带着疑问的神情，透过雨衣帽，直盯着于飞的脸来看。
“你是于飞？”那女人紧走几步，走到于飞的面前，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只手勾着半截袖子撑着伞，另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着于飞，说道。
“我是于飞，你是……”于飞诧异，照说，他回到南方家乡时间很短，短到甚至还来不及联系同学，这个美少妇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2.
于飞看着眼前这个认识自己的女子，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在哪里见过她，甚至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于飞哥，你是真不记得我了么？”那美丽的女子眼睛中瞬间装满了哀怨，于飞心中腹诽，这美人胚子不去演电影真的是浪费了。
“嗯……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哦……你难道是……黄叔叔家的闺女黄晓莺？”似乎在那么一刹那，于飞看到这女子的眼眉，甚是和他记忆中的黄叔叔相像，那是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带着书卷气又有种成功者的大气。
想到这个黄叔叔，于飞的心就抽搐了一下，那时候的故事就跟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倒带一般。
也是那么一个春天，记得很清楚的是于飞十九岁的时候，有一次给自己喜欢的一个女生送伞，却没有想到在学校的门口碰见了这个女生，同时也碰见了这个女生的父亲。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黄叔叔，黄晓莺的父亲，而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就是黄晓莺的姐姐黄晓鹂，她们姐妹之间相差了十岁。
这也是于飞偷偷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黄晓鹂家门前看到的，那时候的黄晓莺扎着丫丫辫儿，八九岁的样子，正是好奇看世界的年纪，想到这里，于飞不禁想起来，当初搞定这个妹妹，只用了几盒糖果和带着美少女的粘贴画就足够了。
“于飞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走么？”黄晓莺看着眼前这个带了几许沧桑的男子，又看到他穿的那件雨衣，和当初的那一件相比，颜色似乎更深了。
“嗯……可能不再走了，也走不动了……”
3.
于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姐姐黄晓鹂的半分神情，哪怕有一点点，或许都会揭开自己尘封的伤口，让自己痛得鲜血直流。
“于飞哥，下这么大的雨，你准备去哪儿？”黄晓莺打着伞，微微小雨斜斜的飘落，让穿着毛呢裙的她不禁有些冷，因为在小区看到这个穿着雨衣的人，也没有加衣服就直接跟了过来，因为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位很重要的人。
“不远处有座茶馆，我想去喝杯茶，你呢？”于飞说道。
“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喝茶的习惯依旧没变啊？好吧，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避过这下雨天，应该也不错哦！”黄晓莺心里似乎很高兴，这个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了，或许该把她姐姐临走前说的话告诉他也好。
“嗯……很多习惯都没有变，只是人变老了……”于飞笑了笑，幸好雨衣帽遮住了他两鬓的鱼尾纹。
黄晓莺收了折叠伞，看着于飞将雨衣脱了下来，抖掉水，然后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包里，那一丝不苟的样子，似乎又让黄晓莺想起当初这于飞追求自己姐姐的模样，她当时还在日记本里形容，那气势是排山倒海、那神态是一丝不苟，可是后来，却……
“可以了，你要喝什么？”于飞露出平头，打断黄晓莺的回忆。
黄晓莺笑了笑，露出好看的小酒窝，或许只有这小酒窝才跟她姐姐相像，于飞记得她姐姐黄晓鹂在笑的时候，也有这么两个小酒窝，浅浅的，似乎盛满了阳光。
黄晓莺看到眼前这个男子，平头中夹杂着白发，脸上的沧桑遮挡不住岁月的痕迹，她想，于飞也不过四十岁，为何老成这般模样？
4.
这是一间中式古典风格的茶馆，在这里喝茶的大多是中年人，像黄晓莺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少，茶馆中放着高山流水的曲子。
在茶馆的一角，古色古香的茶桌上，放着两杯已经泡好的茶杯，边上有一个自动烧水的小玻璃壶，正在咕噜咕噜的翻腾着水泡。
“于飞哥，你说喝茶为何不在家里自己煮呢？难道是嫂子不给你洗茶具？”黄晓莺眨了眨眼睛，握着装着普洱的茶杯，看着于飞身上穿的那件很随意的阿玛尼男装，好奇地问道。
“呵呵……你于飞哥哪有什么嫂子，我现在还单身……”黄晓莺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是这话却刺痛了于飞，于飞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端起那杯装着“飘雪”的玻璃杯，问到一股茉莉花香味，轻轻地喝了一口。
“小丫头，说说你吧，这么多年了，过得可好？”于飞看到黄晓莺诧异的神情，赶紧转过话题说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黄晓莺听到于飞叫她小丫头，似乎又回到了童年，那个高高帅帅的哥哥每次来找姐姐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只是爸爸似乎不喜欢他。
“怎么不好了？老公对你不好？还是婆婆对你不好？”于飞皱了皱眉头，看着黄晓莺哪像过得不好的？打扮精致，穿着时尚，日子应该过得顺风顺水，比自己应该是强太多了。
“于飞哥，我没有老公，也没有婆婆，我是单身主义者，这辈子只侍候好我父母，不作他人妻，也不为他人妈，不好是因为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快十年了……”黄晓莺说道，还不时的看向于飞。
“那你找到了吗？”
5.
于飞看着黄晓莺，这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而是成熟又落落大方的妙龄女子了，于飞向来不喜打听私人的事情，还好这个话题被另一个话题替代了。
“找到了，我姐临走时，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黄晓莺似乎想起那件伤心的往事，看着眼前还不知所以然的于飞，不知道该如何说。
听到这里，于飞知道，这个要找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只是这十多年不曾提起的人，却在自己心中狠狠地刺了一下，在这茶馆温柔的灯光下，似乎让于飞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带着背叛的气愤，还有伤感的绝望，就像潮水般侵袭而来。
那个从小发誓要娶的女子黄晓鹂，那个在人群中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子，那个在整个青葱时代想着恋着的女子，却在自己研究生考完了，找到一份好工作时，告诉自己她爱上了别人，而且要出国了，从此就一别两宽，各安天涯。
似乎十年前的那种气愤到现在也没有被岁月抹平，于飞眼中的恨意一扫而过。随后不悲不喜的看着眼前的黄晓莺，这个在自己心中一直当妹妹看的女子，却是怔怔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你姐在国外还好吗？”于飞淡淡地问道，随手又喝了一口飘雪，这茶苦中带着芬芳，上白下绿如雪花绽放，又如岁月白头，似相思又似相残。
“国外？于飞哥，十年了，难道你不知道我姐在哪里？”
6.
于飞的话着实让黄晓莺诧异不已，即便是不爱了，又为何绝情到这般地步，十年了，竟然连对方的丝毫音讯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们曾经是那么般配的金童玉女？
黄晓莺转念一想，若真是绝情，又为何会一丝一毫不去打听呢？爱之深方可恨之切，这于飞四十岁了未婚，可他不是单身主义者，至于为何不婚，恐怕还是走不出那段感情，黄晓莺是学心理学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差点成为自己姐夫的于飞，有心理自闭的征兆呢？
“她不在国外？那她在哪里？”于飞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年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等自己的女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女孩，却在自己终于站起来后，亲口告诉自己要出国的，难道这一切都是谎言么？
“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啊，很近的！”黄晓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解释不了他和自己姐姐之间的事情，便向于飞说自己去取车，最关键的还有姐姐让自己交给他的那件包裹。
于飞低着头，沉思在十年前，他想找到那个欺骗自己的谎言漏洞，他想知道那个站在黄晓鹂身边那个高大帅气有着金色头发蓝眼睛的外国男子，他还想知道，十年前那一幕幕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于飞坐在有淡淡香味儿的车里，雨刮器像是在不停抚摸他心中的那道伤口，随着车前进，慢慢进入到翠绿掩映的陵园，四周安静，只有雨落的声音。
黄晓莺下了车，撑开折叠伞，看着于飞穿上那件雨衣跟了上来。
7.
于飞看着一方墓碑，那上面的照片就是自己这些年来午夜梦回的女子，微笑，甜美，显露出青春蓬勃的气息。于飞的心就痛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何再相见，却是这般……
“于飞哥，要是我姐还活着，或许，我该叫你姐夫吧？”黄晓莺侧身看着眼前这个坚毅的男子眼中噙着泪，心中也是难过，多么美好的生活，有自己的亲人们，有大好的前程，还有不论日月轮换，都会与自己走下去的爱人，这一刻黄晓莺是羡慕姐姐的，但是一切似乎和想的不一样。
“你姐姐是怎么死的？”低沉得仿佛地面传来的声音，从这个穿着雨衣的男人嘴里传出来，那压抑的气息，还有满心的悲伤似乎在这春天的雨中化开来。
“癌症，你走后三个月，她便离开了我们，不过，她给你留了一封信还有一个包裹，都在我车上……”黄晓莺转过目光，似乎被于飞的情绪影响，那些与姐姐一起长大的日子又从遥远的地方飞了回来，心，便酸了。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在墓碑前伫立了半小时，直到于飞转身朝着车的方向走去，黄晓莺才从这春雨的伤感中转过弯儿来。
似乎在于飞转身的那一刻，黄晓莺发现这个留着平头，发丝参杂着白发的男子，眼睛里是红色，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仿佛在抑制一种巨大的痛苦。
黄晓莺不知道这些年于飞去了哪里，只知道再看见他时，脊背挺得更直，脸上更多的刚毅，甚至就连神情都带着浓厚男子汉的气息。看着这个人的背影，黄晓莺紧走几步追上。
8.
于飞上了车，放下黄晓莺递给他的包裹，撕开一封信，纸有些泛黄，还有被水打湿又干燥的痕迹，好在字还很清晰：
“飞：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这个让我眷念的世界了，对不起，不能陪你走过那些我们畅想的岁月了。
汤姆是我的口语老师，请他帮我演了这场戏，只想让你安心的做你的事情，然后遇到让你心动的女孩，我会在天国祝福你们的，如果有天国的话。
其实，我是多么不舍，我是多么想做你的新娘，但是在这最美的季节里，我却要去另一个世界了。可再怎么不舍，我也没有选择的去做断舍离，只希望我的欺骗能够换来你真心的幸福。
我要去的世界，听说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欢笑，充满了各种鸟语花香，但没有你的陪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在想，当你再回到江南，你是否依旧不会在雨季里打伞？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件雨衣，不知道你可否喜欢？只是希望在未来，你能够记得在花季雨季的日子里，有一个女孩一直做着一个梦，希望有一天能够做你的新娘。
可惜此生无法相约，便想霸道地预约你的来生。可好？爱你的鹂。”
黄晓莺没有打扰于飞，安安静静地开车，窗外的雨不停地下，落在挡风玻璃上，像是伤心的哭泣。
于飞已经泪如雨下，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好……我……我答应你……”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