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整一夜,绵密痴缠。这样郁霾的天儿,令人一大早便打不起来精神。秋娘望着窗外雨丝入注,出了大半天神,才懒懒起身梳洗。
从后院进得客舍,已经比往日晚了半个多时辰,厅堂内却食客寥寥。秋娘理着发髻,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脖颈,打着呵欠往账台走去。堂中只有一桌食客,只听得小二有些为难的诺诺应着,“这位小娘子,不是我诳您。我们这乡下小镇,哪里会有您要的那吃食....”
秋娘抬眼一看,小二对面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年纪虽不大,举止却沉稳老成。一身淡藕荷的素纱衣衫,简单洁净。正一只手中捏着茶盏,另一只手虚扶着身侧的长剑。听着解释,面无表情,也不搭话,只上下细细打量起小二来。
秋娘在她面上看出些愠怒,赶忙拐过弯来,打发了有些呆愣的伙计,“无明,傻愣着干嘛,什么也说不清的东西,快去后厨多烧些热开水来”,一边陪笑着,“这位小娘子?莫要跟他计较,要吃些什么,奴来伺候。”
那小娘子倒没有不依不饶,听老板娘这般言辞,脸上露出淡淡地笑,“也没什么。某也不过是想着樱桃毕罗的味道,馋的紧了。”
秋娘愣了一瞬,转眼又恢复笑容,“小娘子算是要着了。奴这就亲自下厨去给您做。只是好久没人来尝奴这手艺,备料可要花些时辰,小娘子可等得?”
“等得,”少女的笑依然从容淡漠,“这些天,某便下榻这处。做好了端到房里,正好也能当日间的点心。”她说着,竟是起身提了剑,不再厅堂逗留,沿阶回了二楼的客房。
午间,雨渐渐停歇。客舍内也开始上人。秋娘忙着算帐收钱,便嘱咐无明将刚刚做得的樱桃毕罗端去楼上。
应门唤他进去后,那小娘子并不见起身,只懒懒斜靠在塌上,手中握着一卷书轴。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低眼瞟着那暗红色的点心,心中竟有些忐忑。准备退出去时,抬眼,见那小娘子又在打量自己。
“唤你家老板娘上来说话。”她声音清脆,却十分清冷,起身站在点心盒前,望着那暗红色的点心,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秋娘急急忙忙提着裙摆上了二楼,却见那小娘子的房门大开,依然是将长剑摆在身侧,一边轻轻撕着点心皮,一边往嘴里塞。“这皮浑不透亮啊”,她抬眼望着惊呆了的秋娘,微微笑道。
“糯米偏少。”秋娘顺嘴答着,转身关闭了房门。
“芯子却也还是那个味道”,她望着秋娘有些颤栗的双手,笑得更加开心。
“自然还是晒了好久的樱桃干饼”,秋娘缓缓坐在她的面前,眼里已经绽出了泪花,“真的是你啊,小茯苓!”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年后重归故里,不由地又怜又喜。拉着她的手,竟是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
“你被那位高人领走了之后,慧哥儿成天介哭闹。又是要离家出走去寻你,又是要去拜师学艺说回头护你。不过最终,还被他父母留住身边。再后来,托了弯弯绕绕的关系,送去了长安城。”秋娘慢慢冷静下来,揩着眼角的泪,声调也恢复平顺。
茯苓微微笑着,点头,“我晓得,他后来曾托人寻过我,也递过消息。”她知道,此番既回到了覃水镇,那个名字却是怎么也躲不掉的。
秋娘见她只是淡淡的笑,眸子沉沉,如罩迷雾,辨不出情绪,看不出悲喜。心中虽是疑惑,却也不好继续深问,只得转移了话题,“好久不见,若是无甚要紧的缠身事,便在秋娘这里多住几日吧。啊?”
茯苓抿嘴一笑,点点头,“是的呢,也是想多停留几日的。余下几天,闲来无事, 便去各处转转,拜访诸位乡里乡亲。”
之后的几日,她果然十分闲散,每日睡到辰时,巳时左右才出门,在镇子上闲逛,探望故人邻里。
这日,茯苓收拾妥当,出得房门,正要下楼,只听门外车马喧嚣。吆喝声,号令声,呼喝声夹杂交错,间或有男人爽朗地交谈声和女人娇俏的笑声,与平日镇上的平和安详相去甚远。她有些好奇,便停在二楼的廊间向门外张望。
先头进来的几人,精装威武,看装扮,竟像是不知哪路的将士兵卒,高呼着要吃的。秋娘忙招呼小二上酒上肉,周到招呼。一时间平日宽敞的厅堂,显得有些拥挤忙碌。
彼时,日头已然高照,后头慢吞吞进来了一对郎君和娘子。逆着光,虽看不清面容,只瞧着那身形气度,便已知身份不凡。茯苓本能地向后靠了靠,将自己隐在身后廊柱浓重的阴影中。
年轻的郎君安置身旁的小娘子坐好,自己却径直走向了柜台,“秋娘,我的好秋娘,这么多年,您还是这般,与我记忆中的年轻无二,”那声音,高亢而热切,夹杂着盈盈笑意,透着少年般的激烈,“快看看,还认不认得出我?”
秋娘正要抬头细细打量,楼上的茯苓双手却已紧紧揪住身畔的衣服,缓缓闭上了双眼。这声音,这语调,她一直都不曾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