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杀人的月光

那道杀人的月光

文/刘少言

1.

我自生下来就患了一种疾病,见了月光就磕睡。

这病很隐密,妈妈是在很长时间后才知道我有这病。她起初让我吃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然而没见效,村里郎中安慰妈妈说,孩子喜欢磕睡很正常,妈妈没办法也只能放弃了。这疾病对我的生活基本上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除了一次由于妈妈的疏忽和我的疏忽,我未在月亮出来前回到家,我睡着在潮湿的草地上。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我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头烫得厉害。妈妈见我醒了,她一个劲地亲我脸颊,抱歉地对我说:"孩子!都是妈不好。都是妈不好!"她的眼睛红了,眼框浸润着眼泪。

"妈!是我不好。太贪玩!都怪两只蚂蚁,他们咬架咬得没完没了!"

"傻孩子!"妈妈手摸着我的头发说。

每天吃完早饭后,妈妈就和我来到屋外,那时她就会问我,明天想吃什么。

我时常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吃什么,于是就四周上下张望着。天空中飞翔或是树上正停着一只鸟,或是地上正跑着什么野兽,我便指着它们告诉妈妈,我要吃这个。每次我要吃的东西,总会有个叔叔在晚上光明正大送到我家里或者偷偷放到我屋前的灌木丛里。

很多年我都过得很平静,我没有伙伴,因为村里的小孩都听从他们妈妈的话不和我玩,但我过得很快乐,我的生活很丰富也有很多乐趣:用松树枝调逗蚂蚁,看它们咬架;用罐子捉花丛里的蜜蜂;扑蝴蝶;听鸟歌唱;看鱼戏水;⋯⋯

然而一年的夏天发生了两件怪事:先是我们寂静的村庄莫名走来又莫名走去了个干瘦男人,他留给村庄的是躺在小溪边的的背包和对山那边的讲述;后是我的月光磕睡病好了然而我又患了另外种让我恐慌的病。

2.

妈妈在村里的地位很蹊跷,男人见到妈妈,他们走近妈妈,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还试图用身子擦过妈妈的身子;女人见到妈妈,她们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走得远远的,偶尔还轻声说"妖精"。

妈妈从没和村里其他妇女一样下地干活,享受这待遇的除了妈妈还有村长的老婆。当村长老婆行走在路上时,那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水桶般粗壮的腰身一摇一摇,仿佛地在塌陷她要抓住绳索然后拼命扭动身躯往上爬。村长是唯一不同于村里其他男人的,他除了长了一张棺材般呆板的脸外,他是唯一见了妈妈不点头哈腰的,也不试图用身子擦过妈妈身子,他还见了其他男人那样对妈妈时,他训斥那些男人,叫他们俭掂点。不过那些听了村长训斥的男人,闪过一边的同时还奇怪地笑笑。

妈妈除了喂养几只鸡,她还会在花开的季节手挎个竹篮去山上采野花。野花采来后,她先把花粉抖落在宽大的树叶上,然后把收集好的花粉装进一个瓶子里,再往瓶子里倒些叔叔们送给她的蜂蜜,然后封好瓶子,埋在地下。抖落完花粉的野花被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干了后,妈妈就用草纸包起来。

每天早上我都会在芬芳的味道中醒来,那芬芳的味道是从浴桶里散发出来的。妈妈和干野花瓣泡在盛有热水的浴桶里,她们一道舒展开来,一道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妈妈在浴桶里泡完澡后,她就从地下挖出蜂蜜花粉混合物喝上两口,然后走到烧火间做早餐。当照在我窗户上的阳光不再那么柔和时,妈妈就会叫我起床。

3.

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妇女都嫉恨妈妈,然而我却知道村里的男人为什么宠爱妈妈。村里的男人说,妈妈的身上总是散发着让人心痒痒(很长的岁月我都没弄明白"心痒痒"是怎么状态,然而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好闻的气息,还说妈妈的皮肤跟月光般柔美光滑。那时可怜的我还没见过月光,但那时我却明白月光一定是比水更水嫩,比牛奶更滑的物质,因为妈妈的皮肤就是比水更水嫩,比牛奶更滑。

4.

那个干瘦的男人是在阳光刚铺满大地,露水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来到我们村里的。那时我正在村子的小路上聚精会神地用松树枝逗蚂蚁,蚂蚁被我弄翻,然后它的脚朝天杂乱无章地划着,不一会儿它又神奇般地翻了过来接着它就慌乱地逃窜,我把它截住又把它弄翻,如此反复。脚步声从远到近地向我这边靠拢,直到那个男人站到我跟前时,我才停止了用松树枝逗蚂蚁,蹲在地上的我,抬起了头,看了看这陌生的男人。我有些惊慌,想跑开,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人,他很明显不是我们村的,在我记忆里村里也从未出现过陌生人。我直起了身子,闪到一边去了。他背着个鼓鼓的包,干瘦的脸庞,但他的眼神很和蔼,他没等我开口,他对我说话了,他抄着和我们这不同的口音问我:"小朋友!这是什么地方?"

他那和善的眼神安定了我内心的恐慌,我没逃开。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你!"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用乳白色的纸包裹的颗粒。他递给我,对我说:"这是奶糖。给你吃!"

我站着没动,又问:"你是从哪来的?"

"从山那边!"他用手指指了指远方云雾缭绕的连绵山脉。说完,他自己剥开包裹在颗粒上的纸,把它放在嘴里,接着他就咀嚼起来。他再次把奶糖递给我,我接了下来,抓在手里,但是我没吃。

"山那边是哪里?"

"山那边就那,翻过那山,再翻过我们看不见的山,就到了!"他指着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

"你住在太阳的家那边?"

他停顿了下,然后笑着对我:"是!我就住在太阳的家那边。真可爱!"

"太阳住的地方是怎么个样?和我这一样吗?"

⋯⋯

我和这个陌生男人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对话,直到不远处传来妈妈呼喊我吃饭的声音。我才对那个陌生男人说,我要回去了,妈妈叫我。在回去了的路上,我的脑海了呈现了山那边的情形,比我们这更为丰富的世界,心想,如果一天能去那边看看该多好。

5.

在回家的路上,我手里只留下一颗糖果,其余的都放在裤兜里。我反复看了看手里的糖果,糖衣是乳白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白兔,还写着"小白兔奶糖"。我学着那个干瘦男人的样剥开糖衣,一股浓郁的奶香扑向我鼻子,我把糖果放进嘴里,松软的糖果缠绕着我的牙齿,奶香通过鼻腔往外流溢出来。我放弃了刚才咀嚼的动作,而是换成吮吸,因为我害怕糖果的味道过早地消失。

当我从屋外的阳光里进入屋里的阴影里,妈妈已经把饭菜放在饭桌上,她坐在饭桌边的木凳上等我吃饭。我喊了声"妈妈",她"恩"了声,她就起了身子去烧火间用木盘打了盆清水放在我面前,我洗了脸,然后洗了手。妈妈把盛好的饭推到我面前,叫我吃饭。奶糖已经融化了,但香甜的奶香还缠绕着我的口腔,我不想让饭菜的味道驱除我口腔里的奶糖味。我从裤兜里掏出糖果,心想妈妈一定也会和我一样喜欢这糖果。从裤兜取糖果时,我的脸都兴奋得红了。可是当我把糖果摊在桌上时,妈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复杂得要命,除了惊讶和恐慌外又透露出一丝甜蜜。然而那一丝甜蜜很微弱,瞬间只剩下恐慌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山那边的人又来了。不知道他要留下什么,又要带走什么!"

"妈妈你是怎么了?这糖果很好吃的。"我说。

"把这糖果扔了!快!"妈妈从未对我用命令式的口吻,这是她第一次。

我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奇怪情绪弄得摸不着头脑,没等我按她的话做,她已经把桌上的糖果拿起了来,走出了屋。不一会儿,耳边响起和石子撒入灌木丛的"沙沙"一样的声音,然而那不是石子而是香甜无比的奶糖。我慌忙走出屋里,只看见屋外不远的灌木叶在轻轻摇晃,叶的摇晃或许是风吹的缘故,或许是奶糖击打的缘故。

"你怎么弄到的奶糖?你见过谁?"妈妈问我,她的语气很急促。

"一个干瘦的男人。他说他是从太阳住的地方来的。"

"太阳住的地方?"

"恩!"

正好那个干瘦男人在路的拐脚处,他扭过头对我奇怪地笑了笑。我急忙拉了拉妈妈的衣角,指着路的拐角处对妈妈说:"就是那个男人!"然而当妈妈扭过脸朝我指的方向看去时,那男人的影子已经被拐脚处的树遮挡。

"没有!"妈妈说。

"刚过了那个拐脚。"我说。

妈妈神情又紧张了。

她留下句:"呆在家里,不准乱走。",就沿着和那干瘦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去,那路是通向长着棺材脸的村长家的。

6.

突如其来的干瘦男人跟个点爆竹的小孩子样,点燃了村里沉睡久长的爆竹,爆竹的花屑里包裹着年长人对过往的回忆及对未来的恐慌和年少人对糖果的渴望及对另外个世界的神往。干瘦男人的周围终日跟从着一群和我一般大和比我小的孩子,我听从了妈妈的话,不要和干瘦男人接触,我远远地看着他们一伙人,想加入他们的行列的想法下刻比此刻都会增强。那个干瘦男人见远远看着他们的我,总是会微笑,然后用手招招,示意我过去。我一见他那样,我就会远远跑开,不一会儿,我又返过身远远地看着他们。每次我跟妈妈说,我出去玩时,妈妈的神情恐慌,动作古怪。在我出去前,她都会把我拉到面前看了一次又一次手摸我头发一次又一次,好象我再也不回家似的。当我一回到家时,她又紧紧抱着我,眼泪溢出眼筐。

以往的妈妈跟蓝天下漂浮的白云样轻盈地走动在村子里的道路上,如今她却时常坐在屋外对着灌木丛发呆。

村里开始流传关于我爸爸和我出生前一年的故事,因为那年村里也莫名来了又走了个男人。他消失后的三个月后,妈妈就从没在村里露过脸。直到差不多十个月后,一个夜晚,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的宁静。又一个月后,妈妈抱着我开始行走在村里的路上。村里人问妈妈,我是谁的孩子,妈妈说,她的肚子是被风吹大的,是风的儿子。未婚的村里男人,做梦都想娶妈妈做老婆,然而妈妈却莫名其妙生了个孩子,他们互相猜测是谁做的。他们起先认为是村长儿子(现在的村长),而村长儿子的一再否认和他对此事的愤怒态度,表明了不是他。村长儿子说:"如果是我做的,我就娶她做老婆了。你想想!天天抱着那么个尤物睡觉是多惬意啊!""如果我知道是谁做的,我要把他鸡鸡给切了。"反映迟钝的他们,折腾了好久,才想起一年前的那个莫名走来又走去的男人。他们愤怒地说:"白便宜了那个狗杂种!如果他还在,我要剁了他喂狗!"

爸爸在我印象里只是个被抽离出来的概念可有可无,远远没地上的蚂蚁,花丛的蝴蝶重要。也可以这么说,爸爸是被我遗忘的。如今村人一议论,我才想起,我该有个爸爸,因为村里每个小孩都有个爸爸。我爸爸真是那个我出生前莫名走来又走去的住在太阳家那边的男人吗?

7.

村里的成年男女们,他们只是远远地观察那个干瘦的男人。他们比往常怪了,他们在当干活的时候不下地干活而是统统走向村长家,他们聚在村长家的大院子里,关上大门,商谈着什么。作为成年人的妈妈也跟着潮水样涌向村长家的村人们去村长家,然而妈妈却被村长拒绝在门外。妈妈像个孤魂野鬼样飘荡在村长家的院子外,等他们出来,妈妈便凑上去问他们商谈什么。他们对妈妈置若罔闻,走他们自己的路。

当人群都散去时,妈妈还在村长家门口徘徊不停。

她最终踏进了村长家的门坎,迎过来的是村长肥胖的老婆,妈妈问她,村长在吗?

她不看妈妈一眼说,找他也没用。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妈妈还是想进去找村长,然而村长老婆却用肥大身躯堵挡了妈妈的路。她神秘息息轻声对妈妈说:"听说,那个男人要把你和你儿子带出这个村子!"

妈妈听了这话,惊恐得跟风中颤抖的树叶。

妈妈顿了顿,然后扭身往外走去。

村长老婆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幸灾乐祸地笑了。轻声骂着:"骚妖精!走了倒干净!"

我和妈妈要被那个干瘦男人带走消息,跟阵风似的,迅速吹遍了整个村庄。它在村里的女人中悄然传播。妈妈以往骄傲地行走在村里女人的姿态消失了,而变得畏畏缩缩。早上我也再没在芬芳的味道中醒来,有时太阳已经炙热地照在我床上,妈妈都没叫我起床。

8.

围在那干瘦男人的小孩子逐渐稀疏起来,然而我想走进他的想法却越发强烈,我一直躲得远远地看着他。没几天他变得和我一样,形单影只了。他坐在溪水边,他见我,他又朝我招了招手,满脸堆着笑,这次的招手比往常更加用力,这次的笑更加密集。我忘了妈妈的教诲,径直朝他走去。

我来到他身边时,他抱歉地对我说,奶糖已经散发完了。他接着又说,他给我讲述山那边的故事。他还补充了句,那边很有趣。他说,那一边有会飞的机器,旋转的木马,比马跑还快的铁器,隔着几千里能看到对方影像听到对方声音的家伙;⋯⋯

我完全迷醉在他的讲述里,当妈妈站在离我不远处喊我吃饭,我才惊恐地朝妈妈跑去。我跑到妈妈身边时,妈妈没有责备我,只是哀伤失落地看了我会,然后,她转了身子,朝家走去。我跟在后面,不知道怎么和妈妈解释。到了家,妈妈忽然泪流满面地抱着我,对我说:"孩子。我不能离开你!没你了,我也活不了!"

我对妈妈的话莫名其妙。

我说:"妈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啊!"

"可那个男人⋯⋯"妈妈没讲完,就停止了讲述,接着长长叹了口气。

"或许该走的,都会走!留不住!"妈妈悠悠地说。

9.

妈妈的神情时刻提醒我要远离那个男人,然而我对山外世界的神往却让我一次又一次走向那个干瘦的男人。于是村人们的谣言——我和妈妈会被那个陌生男人带走,变得越来越确凿,似乎它已经发生了。

几天后,和往常一样我克制不住又朝那男人在的溪水边走去,然而我却没看见那个干瘦的男人。我往四周看了看,发觉村人已经不再往村长家涌去,而是前往自家的地。我转遍了全村的角落,依旧没发现那个干瘦的男人。那男人前一天还和我说,他要继续给我讲山外的故事,我很失落。我转了一圈后又来到溪水边,我朝溪水里望去,发现那个男人的背包漂浮在溪水里,背包在水面上轻轻地晃动着。我折了根枝条把背包弄到了岸边,我把它拾了起来,甩了甩水,然后看了看周围,发觉没人,我就迅速地拿着那背包跑往曾经熟悉的树林,我把背包藏在了灌木里。

10.

干瘦男人莫名消失没几天,我又在芬芳的香气中醒来,当照在窗子上的阳光不那么柔和时,妈妈就叫我起床。村里的人,妈妈,都回到了那个干瘦男人未来到之前的模样。只不过我对蚂蚁和蝴蝶再也提不起兴趣,我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对山那边的想象。不断重构又拆散,拆散又重构山那边的情形。

11.

一些日子后的一个深夜,我身体莫名地舒服地颤栗,同时感觉我的下体流出一种液体,我恐慌地醒了,以为自己尿床了,我把手伸向我下体,那液体很粘稠,我把粘有那液体的手指伸到我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看液体的形态,那液体的气味和形态让我确定那不是尿。我恐慌地看了看窗外,只见一个银色的圆盘挂在离我不远的天空上,我屋里也流满了那银白的光,那是什么呢?是月亮,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我从刚才的恐慌里逃了出来,我的疾病好了。然而不一会儿,忧伤又流入我的脑海里,我的磕睡病好了,我却犯了另外一种近似尿床的病。那一夜我的床成了风里的树叶,摇晃不止,一整夜我都没能再入睡。到了早上妈妈浴盘的野花香和往常一样向我弥漫过来,我的下体莫名其妙地挺了起来,心里跟有小虫子爬,那时我猜想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村里男人说的"心痒痒"的感觉。我坐在妈妈对面吃早饭的时候,我的脸羞涩地红了,坐立不安,看妈妈的眼神也闪烁不定。妈妈以为我病了,她把手背贴在我的脑门上,然后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妈妈呼出来的气息轻柔地扑在我脸上,我的脸更红了,我说,没什么。然后就慌乱地走开了。妈妈摇摇头一脸焦急地朝走出屋外的我说,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妈妈。我边走边"恩"了一声。

12.

一整天我恍恍惚惚地度过了,我没敢告诉妈妈我昨天晚上的事。

妈妈和往常一样在月亮未出来之前就把我安顿在床上。我躺在床上想让自己睡去又想让自己醒着,因为我想验证我月光磕睡病是否好了,然而我又惧怕那类似尿床的病今夜会继续来临,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直到我看到月亮爬上我家窗户,我舒了口气,我确信自己的月光磕睡病好了,然而一会又恐慌了,那尿床的病是否又会来临?我看着月亮一寸一尺地往天的高处爬,没多久月亮就越过我家窗户,虽然月亮不见了,月光却透过窗户流到我的床上,月光涂抹在我的身体上。我把手伸出来,变换着手指的形状,看投在墙壁上奇形怪状的影子,我聚精会神忘却了自己,对近似尿床疾病的恐惧也忘却了。一声绵长的"吱呀"声把我惊醒过来,那声音像极了我家开门的声音,没几秒钟,又是一声绵长的"吱呀"声接着是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又像极了我家关门声,我很疑惑,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呢?接着就听到妈妈和男人说话声,声音很小,听不到内容,也听不出那个男人是谁。声音停止了会。然后又响了起来,那声音很奇怪,我从未听见过,我摒住了呼吸,是妈妈的声音。妈妈轻声地呻吟,好象被什么抽打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的呻吟声越变越大也越来越急促,似乎被抽打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呻吟声不像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倒像是因为快乐而发出的。那声音有种奇怪的力量,使得我下体挺了起来,使得我身体越来越烫,当我听到妈妈愉快的呻吟声中还夹杂着男人喘息声时,我的全身颤抖个不停,下体流出了昨天夜晚流出的液体。我恐慌了一会后,想起床走到妈妈房门前,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回事,但我克制住了,因为在往常的岁月里,我这个时候该是沉睡的时候。没多久,妈妈的呻吟声和男人喘息声停止了,接下是脚步声,而后是开门关门声音,然后又是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妈妈的呻吟声男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事实上是消失的,然而那声音在我心里

却响彻了整个夜晚,我没能入睡。

整个白天我躲得远远的,昨夜的声音纠缠着我不放,我一见妈妈,那声音就更加清晰。好不容易天黑了,我又睡在了床上,我异常渴望我月光磕睡病再次犯起来,我实在不想再听那种声音。然而我依旧没能睡着,看着月亮爬起,听到妈妈房间和昨日相似的声音。不过当脚步声远去时,我起了床,站在窗户边,只见一个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跟个鬼魂似的漂浮不定,我没能确定是谁,或许那只是鬼魂。

第三天的夜里又是那样,不过当我听到妈妈的呻吟声时,我轻声打开了门,我贴着墙壁来了妈妈房间的窗户边,只见他们跟扭打在一起的鼻涕虫样扭来扭去,只不过鼻涕虫是在地上,而他们是在床上,那男人的手在妈妈的裸体上不断地来回滑动,妈妈的嘴轻微地一张一合,发出摄人心魄的声音。我由于紧张一不小心碰响了窗户,妈妈对那男人说:"好象有声音!"

那男人说:"是风吹窗户的声音!"

听那男人的声音,我知道他就是今天傍晚送食物给我家的那个男人。

我小心翼翼地回了床,又是一整夜合不上眼。

吃完早饭,妈妈和往常一样问我要吃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说完我就走远了。妈妈担心地看着我说,不知道我最近几天是怎么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做的是昨天那个叔叔送来的东西,我没下筷子。妈妈往我碗里夹菜,我说,我不吃。不喜欢。妈妈愧疚地说:"那妈妈晚上给你杀只鸡!"我没搭话,随便吃了几口,就走远了。

在我心里妈妈已经不是原来的妈妈了,于是我无限怀念起那个干瘦的男人以及山那边的世界,也想起了传说中的爸爸。我跑到树林,找出那个男人的背包,我摸了一又一次。而后,我又想起那个干瘦男人给我的糖果,它们被妈妈扔在了屋前的灌木丛里。我慌忙地跑向屋前的灌木丛,满怀希望地能找回那香甜可口的奶糖。我钻进灌木里,翻开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没一会儿,乳白色印有一只小白兔的糖纸出现在我眼前,我兴奋地捡了起来,没等我剥开,几只蚂蚁从糖纸里爬了出来,当我剥开时,里面已经是空空的了。我掐死了蚂蚁,糖果被蚂蚁给吃了。我心想肯定还有蚂蚁没找到的糖果,糖果的香气又在我口腔里缠绕,口水滴在翻动树叶的手上,然而第二颗是空的,第三颗还是空的,我不停地翻找,直到我累得不行,才钻出灌木丛。我坐在地上,把一张张糖纸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同时又回想当时那个干瘦男人到底给了我几颗糖果,数了几次,我感觉灌木丛里应该还有,我又钻回灌木丛,继续找,如此反复了几次,我竟又多找了两张,直到天要黑了,我才把叠好的糖纸小心翼翼地放在裤兜里。心想明天,我还来找,那里肯定还有。

妈妈真的杀了鸡,鸡很香。

可我只是吃了几口,我就放了筷子,我对妈妈说,我吃不下,很累,去睡觉了。

月亮又上来了,我的磕睡病又没犯。

门开了又合上了,只不过今夜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大,跟被大风吹似的。脚步声很响,不象往常的轻手轻脚。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来了!想死我了!快点!快点!躺床上去!我快不行了!"那声音很粗壮,分明就是那个长着棺材脸的村长。

"小声点!"妈妈说。

"怕什么!又没人,我又不怕什么人!快点!快点!脱衣服!"

"我隔壁不是睡着我儿子啊?"

"那个呆瓜啊!笨头笨脑的!他不是有月亮磕睡病吗?"

"我觉得他这几天不正常!饭吃得很少,我很担心!

" 他有正常过吗?野种!"

"你急什么急啊?你不是又老婆啊?"

"她啊!一堆肉!"

⋯⋯

我用手指拼命堵住耳朵,不让妈妈房间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我艰难地熬过了这夜,我要杀了那村长。

13.

第二天,我乘妈妈不注意,把她的菜刀从烧火间偷了出来,然后拿到小溪边的磨刀石上摸,直到当我手指轻轻划过时,它就渗出血迹,我才把刀藏在衣服里,然后把它藏在藏有背包的灌木丛里。我在村长家周围游荡着,然而当我看到他背着手行走在村子的路上时,我丧失信心了,那么个粗壮的男人,我根本没法把他杀了。

我沮丧地坐在藏有刀和背包的灌木丛边,苦思冥想。杀了村长还有其他男人,如果我要杀,我应该把村里所有成年男人都杀了。我坐了很久,想起妈妈的话:"没了我,她也活不了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闪现在我脑海里。

我把背包和菜刀偷偷地带回了我房间。菜刀被我放在床单下。背包被装上了我换洗的衣服和从烧火间偷来的一点干事物,被放在了屋前的灌木丛里。一切准备妥当后,现在等的是夜晚的来临。

妈妈晚饭的时候问我是不是看见了菜刀。我淡然地说,不知道,或许是那个叔叔拿过去帮你磨去了吧!妈妈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往我碗里夹菜,叫我多吃点,好长身体。我吃了很多。吃完饭,我和往常一样回了房,坐在窗台边的木凳上,望着长满发光星体的天空,听着妈妈的洗碗声和野外各种动物的叫声。

月亮爬上我的窗户又爬过我窗户,昨日相似的声音却没响起。

我又坐了很久,直到月光照得房间里如同白昼,我起了身,扩了扩胸,深深吸了两口凉爽的空气,走到床边,揭开床单,取出了藏在下面的菜刀。菜刀在月亮的映照下,发着幽蓝的光,那刀上幽蓝的光有着诡异的牵引力,它引导我静悄悄地推开妈妈的房门,来到妈妈的床边。

妈妈睡得很熟,呼吸均匀。

月光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妈妈,使得她全身涂了一层朦胧的光。

月光那肆无忌惮地抚摸我妈妈的情形,让我想起那些男人们尤其是那长着棺材脸的村长,他们就和月光那般肆无忌惮,把双手贴在妈妈的肌肤上永不止歇地来回滑动。覆盖妈妈身体的月光瞬间成了无数双手,我挥起亮晃晃的菜刀向那月光砍去,砍了很多次,月光还是那样放肆,我就放弃了。我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忘记今夜的目的,杀了妈妈。在我定神的那片刻,从窗户外面吹进了一缕风,妈妈床单的一角轻轻地卷了起来,然后又舒展了下去。妈妈身上野花粉味道同时升腾了起来,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不只是鼻子闻到了,同时我的下体顶着裤档。妈妈依旧呼吸均匀,似乎我也是月光,不会惊扰她睡觉。我举起了刀,用拇指试了试刀刃,我的手指随即渗出一丝血迹,菜刀依旧还和我刚磨时那样锋利,我很满意。我想起了妈妈杀鸡的情景:我看过她无数次地宰杀鸡,她先把菜刀的两面刃口轻轻地在灶台边的水缸边缘来回摩擦两次,然后把刀放在灶台上,在地上放个小花瓷器碗,左手嵌住鸡的翅膀,大拇指压住被扭过来的鸡头,露出鸡长长的脖子,右手扯掉鸡脖子要下刀处的毛,通常鸡在这时会"咯""咯"叫两声(这也是它做为动物的最后两声,然而却感觉不到一点悲伤,倒象个婴儿得到母乳后满足的笑声。),妈妈先吹下右手手指粘上的绒毛,再吹下鸡的脖子,然后拿起灶台上准备好的菜刀,刀在鸡脖子上轻轻划过,这个幽雅柔情的动作总让我想起妈妈亲吻我的脸颊,血冒了出来,流向了地上的小花瓷器碗,当血流得差不多时,妈妈就把鸡头塞到鸡的翅膀下面,把鸡扔在地上,鸡着地时还撑两下脚,然后伸直了腿就不动了。我笑了笑。学着妈妈的样,把刀刃的两面摩擦了两次,只不过,我是把刀刃放在床框的边缘摩擦了两次。然后我把闪着月光的刀放在了妈妈的脖子上,手上加了劲,依旧学着妈妈杀鸡的样子,把刀一拖,月光闪了下,妈妈的身体抖动了下,脖子随即开着一朵条状的颜色温柔的花朵,那花朵不一会儿变成了红色的,而且越开越大,接着就成了红色的河流。看着这情形,我都怀疑妈妈不是我杀的而是那闪了一下的月光把妈妈给了结的。

我手拿着杀死妈妈的刀,走出了妈妈的房间,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了看手上的刀,它没有丁点血迹,我闻了闻刀,只有蔬菜的味道,似乎这刀根本就没杀过妈妈,或许妈妈真的是被那一闪的月光给杀死的。

我从屋前的灌木丛里取出准备好了的背包,背包已经被露水濡湿了。我学着那个干瘦男人样把背包背在了背上,手插进裤兜里,准备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然而当我手指触到裤兜里的糖纸时,我才想起屋前的灌木丛里还有可能有没有拾完的糖纸,我转过身,钻进灌木丛里,翻弄着潮湿的树叶,找了些时间,没发现,心想山那边糖纸多的是,于是我就放弃了。

14.

山那边有会飞的机器,旋转的木马,比马跑还快的铁器,隔着几千里能看到对方影像听到对方声音的家伙⋯⋯


这是一个十几年前写的小说,如今看来,甚是感动。

那时或许什么都可以不要,只需去远方看看。

这是逃离抑或梦想?

那个孤独的孩子是不是已长大?

是否已找到内心的安宁?

外面的世界是否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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