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要你的微信号。”

看到初中好友的信息，我瞬间心花怒放，思绪立刻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中学时代……

01.先闻其名

轩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先是同校，最后一年才算真正的同窗。虽同窗一载，却未曾有过半句言语交流。虽未曾有过半句言语交流，我们却用或许只有我们才读得懂的目光，或许我们都没有读懂的目光，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心灵爱恋。

那时我们都是乡一中的第一届学生。我在一班，轩在二班。由于是第一届，全校总共也就四个班，师生加起来总共也才两百多个人。人少有个好处，就是容易出名。

开学没多久，就听老师和同学们议论纷纷，说二班的轩不但文章写的好，还写得一手好字，大家都称他“小作者”。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的我，便对他产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同时也有一丝不服，凭什么他可以因为文章写的好就那么出名，难道我写的就不好吗？他到底有多稀奇呢？我一定得找个机会见识见识，最好能够一决高下。

机会来了。

在初中二年级时，学校宣布将在期中举行一次作文竞赛。听到这个消息我由衷高兴，这可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倒要看看：是轩是小作者，还是我才是真正的小作者。心想，凭我小学作文天天当范文的历史，还敌不过什么鸟人小作者吗？竞赛时间还不到，我就怀着竞赛必胜的信心。每天回宿舍时，总要带着我的一帮姐妹，手揣裤包，趾高气昂，本可以直接走离我们班最近的楼梯，却故意绕道走过二班、三班、四班的教室门口，然后从教学楼的另一头走回宿舍。或者一下课，抱着篮球，带着一帮人，横冲直撞的跑下楼梯，奔向教学楼后面的操场，旁若无人的在操场上疯跑，或者耍着花样投球。疯够玩够闲下来时，却暗暗抓紧练笔，或在睡前自己想一个题目，练习构思，或者给所有同学借那些有助于提高写作水平的课外书，在熄灯后如饥似渴的打着电筒在被窝里看。这么辛苦的目的只有一个：在写作竞赛中一鸣惊人！打败那个未曾谋面，却名声响亮的“小作者”。

竞赛如期举行。

竞赛结果出乎意料。冠军是早就享有“小作者”盛名的轩！我不但未能夺冠，连亚军都不是，屈居两个男生之后，得了个季军！这对我真是莫大的打击！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学校里，我根本不算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以后可不能再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所幸的是全校只有一个女生获奖。而那个唯一的女生就是我！败在轩手下的沮丧，因了这个“唯一”而稍感安慰。

颁奖典礼定在元旦节。我迫不及待的等着那个日子的到来。可越是等待，越觉得它迟迟不到。但这次作文竞赛在乡一中是件大事，虽然离元旦节还有半个多月，这次获奖同学的名字，早已在同学之间沸沸扬扬的传开了。连我这个“一般一般，全校第三”，在楼道碰到陌生同学时，都会收到一束束崇拜的目光。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丝遗憾，觉得这个第三也太一般，远不如第一名风光。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迫不及待的希望颁奖日子快快到来，让我看看这位夺冠的“仁兄”是何方神圣。

02.惊鸿一瞥

颁奖的日子终于来临！

颁奖点名从低到高。第三名的我，被最先叫到名字，平时就hold不住场面的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的一瞬间，立刻就肌肉紧张。带着几分“既生亮何生瑜”的悲凉，和这浑身的不自在，不知怎么走上的讲台。

接下来是第二名，一个四班的小个子男生。

“第一名，二班的缪宇轩，请上台领奖！”随即台下传来雷鸣般的掌声。正胡思乱想的我，听到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和这响亮的掌声，立刻精神一震，看向二班队列。只见从二班队列里，缓缓走出一个上着白夹克，下穿黑裤子，脚穿白球鞋的中等身高的男生。这一身打扮让我眼睛一亮，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朝领奖台走来。他越走越近了，我仔细一看：轮廓分明的国字脸，高高的鼻梁上，一双黑如棋子的眼睛。神情自若，洒脱不羁。在登上讲台的一瞬间，他若有似无的瞟了我一眼，在四目交错的瞬间，电光石火！我心里一阵慌乱，立刻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他的那份帅气，那份不羁，那份气定神闲，却再也挥之不去，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曾有的惺惺相惜之意，也升级为发自内心的崇拜！

但很快同学们都忘记了那次竞赛和颁奖，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总能发现校园生活的很多乐趣，很快我又变回了那个停不下来的活泼分子，每天一下课就抱着篮球，带着我的那帮姐妹跑向操场，心里没有装下任何心事。

03.目光相恋

天有不测风云。在初三上学期一个周末打篮球的时候，我跳起来抢球，和二班一位体格强壮的大个子女生相碰，身材高挑苗条的我，就像鸡蛋碰到石头上，肩胛骨碰断了一根，于是不得不休假养伤，也因此没能参加一年一度的中考。

第二年，我插班到五班。开学第一天，我早早就来到教室，希望有个好的开端。刚走进教室，我就感觉迎面射来一道如电的目光。目光来自一组后几排。我抬眼一看，是轩。他正炯炯有神的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惊喜，嘴角一丝微笑，欲言又止。我的心再次遭到电击似的一阵战栗，心里冒出很多疑问。怎么他也来这个班了？怎么那眼神……难道他对我……？这些疑问瞬间闪过脑际。曾经的那份崇拜再次被唤醒，此时又快速升温，心跳立时骤停，又像遭到重击，击得我胸短气闷，脸热心跳。我迅速收回目光，慌乱中选择了逃离那令人心跳的目光，于是朝四组的方向逃去，然后就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我既不敢朝那目光射来的方向前进，也不敢朝有那个目光的方向转身。慌乱中选择了四组第一张靠窗的座位。因为那里既不用与那目光对视，也不用转身去面对它。并且从直线距离来算，那个座位也是离那段目光的光源最远的一个点。坐下后心里依然犹如鹿撞，脑袋一片空空。原班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一下子教室里就变成了菜市场，热闹非凡。同学们像是要把憋了一个暑假的话在这短短几分钟全部讲完。初来乍到的我，本就心慌意乱魂不归位，又没有熟识的同学，索性头朝窗外任思绪继续飘远。直到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我才终于凝神定气收回心神……。晚上熄灯后同学们已经鼾声四起，我却没有一丝睡意。心里矛盾重重，既为那目光欢喜，又为那目光带来的慌乱害怕；想强迫自己收心睡觉，可睡眠神经根本不听使唤，突突跳动，停不下来。想到父母亲人的殷切希望，想到自己的大学梦想，心知读书必须要心无旁骛，可那脆弱的理智，此时根本战胜不了那目光带来的冲击，一整个晚上时而傻笑，时而长吁短叹，辗转反侧，终不能寐。

第一天就被轩的一个眼神弄得如此魂不守舍，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心静如水，这一年的学生生涯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云淡风轻。我甚至沮丧的告诉自己，我完了！

正如所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缕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在同窗一载的时光里，让我的内心既初尝了少女怀春的美好，又备受那欲罢不能的煎熬，“精彩”着初中生涯最后的光阴。

很快，班主任老师进行了座位调整。个子高挑的我，被调到了二组倒数第二张，极为搞笑的是，轩则被调到了我曾经选择的那个位置，只是没有靠窗，而是靠走道这边。而这样排座位让我哭笑不得的地方是：上课时我正聚精会神听课，轩总会在老师讲课朝后面走的那一瞬间，使劲扭转头来，直直看向我，然后在老师转身的一瞬间，意欲未尽的收回目光，快速转回身去。而我座位所带来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让我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也是因为个子高挑，体育课上，我又被体育老师安排为排头，固定不动。而其他同学却可以按高矮次序的原则随意调换所站位置。只要不违背高矮秩序的原则，想站那里可以自由调动。没想到这也为轩提供了方便。每天做课间操的时候，轩总会早早去霸住我前面那个位置，软硬兼施把比他高的男生赶到别处。抢占了这个地理位置之后，在大家认真做操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扭头，凝神看我，要么几秒，要么几分，只看得我胸闷气短避开他的目光，他才会继续跟上节拍，安分做完体操；每当我走进教室，只要他在，他会立刻抬头，停下手里做着的事，或丢下笔，或放下书，专注地目送我，直到我坐下，拿本书挡住他的目光，他才会邪恶一笑，转回身去；每当他走进教室，只要我在，我总能隐约感觉到他快速搜寻的目光，最后总是定在我坐的方向，直到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面对这样的目光，我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情感。

我本就对他颇有好感，只是因为迫于升学压力而强压自己。作文写的好也就罢了，人还确实有几分与众不同；与众不同还不算，再加上那追魂的目光，配上那邪恶的坏笑，让情窦初开的我，怎能抵抗这份似正非邪的魅力？！我心里的防线在一天天决堤，直至对他的目光由抗拒变为上瘾，变为无法自拔。虽然考上中专，实现父母愿望的理想时时提醒着我，要我克制情感，潜心读书。但每天对着这样一缕似有千言万语，具有无穷魅力的目光。我又怎能心无杂念，一心向学!

04.暗生罅隙

如果只是这样，若无胜有的目光交流，带来的就只有甜蜜和美好，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并不是一个像我一样有几分内向不善言辞的人。相反，作文写得一流的他，口才也好的一塌糊涂；性格本已开朗，再加上几分才气和洒脱不羁，在班上渐渐成为女生热捧的对象。

感情是自私的。虽然我和他未曾有过半句交流，更别谈山盟海誓。但貌似是心有灵犀的四目相对，早已在我心里胜过千言万语。不管一直强迫自己理智的我，愿不愿意承认，早已对他心有所属。我也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对我也该是情有独钟。而就在我默默把这份两情相悦转化为学习的动力之时，却听到了与这种感觉不和谐的音符。当我专心做题时，教室里突然就传出一阵大笑，而发出这种大笑的主角居然是他，和另一个被同学们公认为校花却考试总在后面那几名徘徊的女生。他的妙语连珠逗得那个女生咯咯大笑也就罢了。玩到开心处还会见到他们抓抓打打，笑作一团，闹作一团！

这种行为立刻让我心里千般不是滋味，也激起了我骨子里的高傲。好吧！你既然移情别恋，我何必自寻烦恼。于是当他再对我行“注目礼”的时候，我立刻冷若冰霜，目光高高扬起，头扭向别处。或者回敬他以不屑的冷哼。外表虽然这样，我那颗敏感而多情的少女之心，受尽了另一种煎熬。感情乃如覆水，一旦动了，实难想收就收。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时候，轩却会突然安静下来，，冷不丁向我投来一道目光，目光里依然含情脉脉，如泣如诉。正在你喜不是怒不是的时候，下一秒他又倏地扭头，去继续他的谈笑风生。

古人早就总结出来一句名言：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在感情方面，我绝对是个小人。你等着瞧！

机会没有亏待伺机报复的我。

并且还是两次！并且两次都与作文有关。说来真是好笑，我和他的一段目光交流之缘。本是起于作文，也是灭于作文。

一次是语文老师让我们互相交换批改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非常凑巧，轩的作文本发到了我手里，我心里暗自窃喜。一则虽然那时他已是学校的名人，我和他同学也半年多了，但我还真无缘亲眼看过他写的文章，和一睹他的书法。如今机会送上门来，我自然不能辜负。作文落到我手里，是圆是扁就看我的心情了。当时我们宿舍的女生正憋着劲看红楼梦，憋足了劲背红楼梦诗词，以便在晚上“卧谈会”上争取几分钟话语权。我当然就是那个话语权最多的人，那个年龄也看不懂曹雪芹塑造贾宝玉这个形象的真正用意，只觉得他也忒多情，所以非常反感。批改着他的作文，心里立刻浮现出红楼梦中评价宝玉的那些诸如“臭皮囊”“多情公子”云云的词句，于是在文中能打击他的地方，大肆打击，绝不错过机会，最后还红笔一挥，写下了：“绣花枕头徒有才，多情公子臭皮囊”的总评。批改完后也不敢交给老师，更没勇气亲手还他。而是趁他不在，偷偷塞在他的书桌抽屉里。

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感觉到一道如刀的凌冽的目光直直刺来。我抬着头毫不畏惧的回敬过去。只见轩的目光中除了满满的愤怒，还有一份疑问，一份探寻，一份无奈。终于找得机会打击了他！我暗自窃喜。只是从那以后，他看我的频率似乎少了，偶尔目光相碰，已不见当初那份深情和喜悦。

另一次是烧卷子风波！经过几次调换座位，轩居然阴差阳错被调到了我前一排。月考之后，语文老师把试卷发下来后，点名表扬了几个这次作文写得好的同学，其中就有他和我。作文题目是《母亲》。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这种多情公子如何描写母亲。也打算鼓足勇气，借看作文之机，打破未曾讲过话的僵局。上次的评价让他看似大受打击也让我于心不忍。

正磨蹭着如何开口，只见他拿出一支蜡烛点燃——那时经常停电，大家都习惯买根蜡烛备用。只见他把卷子放在烛火上烧了起来。这个举动太过突然，本就没勇气开口的我，当场就木了。呆呆地看着那篇作文慢慢化为灰烬，心里恨极了这位莫名其妙的小作者。到底为什么烧掉作文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语文老师一来就找轩，要他拿出卷子，打算最先念他的作文。我本以为他会告诉老师卷子烧了并给出烧卷子的正当理由。不料他一句话不说，埋头在抽屉里装模作样地找。这再次激起了我的火气。不能听到他写的作文已经遗憾，现在他还打算蒙混过关，不讲出实情，我绝不允许！于是我打定了主意作弄他一次。

语文老师见他一时找不出来，就叫他先找着，转而向我，叫我拿出我的作文来给他先念。我镇定的站起来，大声的说了句：“写得不满意，被我烧了，求老师原谅。”这话一出，轩倏地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立刻扭过头去。语文老师也被我的回答噎在当场，气得不再理我，转而问轩找到没有，见轩愣着半晌没有动静，遂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口灵舌辩的轩，第一次愣在当场，无言以对。语文老师因连番受挫而大动肝火。足足骂了一节课还没消气。

从那以后，轩几乎取消了每天对我行注目礼这一仪式，偶尔遇到，目光漠然不含一丝情意。我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05.各奔东西

同窗一载，眼看就要这样结束。

转眼中考来临！暗生却被苦苦压抑终无处安放的情愫，让我的成绩大受影响。大家公认能考取中专的我，只考上了高中；而老师们不太看好的轩，则如愿以偿考取了梦想中的师范。

同窗一载，已然只能这样结束。太多的话想说，却未曾说过一句；太多的情想诉，且不知从何诉起。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像两条铁轨，各自延伸，永无交集。或许谁也不知道，我们曾经惺惺相惜，两情相悦！

06.情难再续

一别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四年后的今天，轩终于主动要我的微信号！听到他名字的那一瞬间，当年他气定神闲站在台上的样子，立刻浮现眼前；当年那一缕缕或诉或怨或喜或怒的目光，如一幕幕电影，闪过眼前。

……

轩：“当年你可是每晚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是我暗恋的对象。”

韵：“我总能感觉得到你的目光如影随形，可你却不跟我说一句话。和别的漂亮女生却有说有笑，，这是为什么啊？”

轩：“那时觉得你如女神一般，我哪敢开口？”

“有美貌也就算了，偏偏还有才气；有才气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傲气！”

韵：“我那都是装的。”

轩：“那时候谁知道啊？以为我入不了你的眼。”

韵：“那你干嘛不跟我表白？暗示一下也可以啊！”

轩：“和那些女生敢说敢闹放得开，和你却没勇气开口。每次看你，你都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

轩：“你读高中时，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你，远远就见你一身运动装，背个书包，抬头挺胸，目不斜视，气质好到不行。那一幕多年一直在我脑海里。”

韵：“我也记得那次相遇，我是要去找我姐。突然遇到了，心里太激动。还没想好如何跟你打招呼，咱们就擦肩而过了，我可为那天没开口后悔了很久”

轩：“后来教着个学生，个性和才华特像当年的你，所以对她特别关照，可惜她只语文好，理科不行。”

……

轩：“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想去看看你。又顾及自己的沧桑，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又何尝不是！多少次梦回五班，多少回梦里相见！都是那深情的目光，虽都是无语相看，却胜过万语千言。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当年一切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误解了他的目光；或者他只是才子多情，对我不过是目光调戏。却没想到原来真有心有灵犀，真有两情相悦！而我却在那个美丽的花季，拥有过如此美好的情感，虽然没有一言一语的交谈，可那目光里读到的深情，胜过世间最美的情诗。这份美丽的情感，足以让平凡的我内心变成花园！

我呆呆盯着屏幕，脑中设想万千，只觉种种假设，皆会破坏这种目光相恋的美感。

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