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茶,中国古老的叶子,几千年来,她始终滋润着中华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初心如一。她早已与这块土地、这个民族融为一体,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成为了这块土地、这个民族的代名词。
今天,她枝茂繁盛,全球50多个国家有她的生长家园,160多个国家与地区近30亿人喜欢饮茶,茶叶的种类、形式不计其数,全球化下凸显的是其越来越靓丽的身影,许多国家都把其融入了他们国家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茶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物质的满足还是精神的升华?是越来越近的顿悟还是愈行愈远的迷失?答案可能永远无法完美解出,但适当的回望也许有助于我们简单的回归,毕竟,这是生于斯长于斯融于我们民族血脉的精魂——中国茶。
茶,西方人称为神奇的东方树叶,中国人认为集结了天地的精华,是与天道自然沟通的媒介。
茶的故乡在中国,她一路走来,辉煌与屈辱,甘甜与苦涩,本真与初心却始终未变。
茶的故事就是民族的故事。今天,当我们于喧嚣的闹市随意寻一方安静的茶桌,品一杯茗茶,不管你手中随手端起的是绿茶、白茶、黄茶,或还是青茶、红茶、黑茶,你是否想过她来自哪里?又会去往何方?
善于追问,敢于反思,是一个人进步的重要方式,更是一个民族进步的推动力量。
1897年,后印象派绘画巨匠保罗·高更创作了一生的巅峰之作《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那是代表整个人类的追问,而画的背景大溪地,是一个被称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而就在那一年的中国,画家祖国的军舰白瓦特号闯入中国"广州湾",还是这一年,德国侵占胶州湾,沙俄军舰强行开进旅顺口。天堂离着别人太近,于是就忘记了中国。
同样,作为中国人与天道自然沟通的“茶”,终还是伴着大历史的车轮零落成泥碾作尘,一晃好多年,剩下的就只有梦中追寻香如故了。
如今,熙熙攘攘的茶商、形象色色的茶客、光怪陆离的茶人、价值千金的茶毫,都似乎是在用一种力量证明着中国茶的强势复兴,可是细细品味,总觉得变了些味道。亦或是我们曾经迷失太久,有些味道需要我们慢慢回忆,慢慢找寻。
但愿,我们不会花太多时间,不会走太多弯路。
恐不及正题,是为外传。
一 鸿渐于陆
人生草木间,一生一息,亦甘亦涩,莫能身外。
此情境以汉字概之,最精准的非“茶”字莫属,这亦是中华文化的独有魅力。若论此字,当无可绕过一个集通才、奇才、怪才于一身,中国茶学的奠基人、大唐茶道集大成者陆羽。
公元733年,唐开元二十一年,这又是一个盛世的年号,显然比一般盛世更响亮一些,文学上有称号“盛唐气象”。
深秋,竟陵(今天门)西郊小石桥。
龙盖寺住持智积禅师像往常一样,漫步小石桥。
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只见桥下一群大雁正用翅膀护卫着什么,他急忙下桥,忽吃一惊,雁羽之下一男婴已冻得紫红,没有啼哭,禅师赶紧把他抱回寺中,悉心照料。
及稍大,其貌丑且口吃,自卦得渐卦。取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取名“陆羽”,“鸿渐”为字。当年那座石桥称为“古雁桥”,附近的街道称“雁叫街”,遗迹至今犹在。
大约不凡之人总有不凡出身,我们宁愿相信这个故事。
掩盖在其下的,一个3岁的孩子因无法猜测的原因被抛弃,僧人收留弃婴,或许更真实些,但是也更残酷。3岁性格养成的关键期,寺庙、禅僧成为他最初记忆的深刻印痕。
雁之大者为鸿,《渐》卦之鸿,飞来飞去,有吉凶无咎,然终动荡无着。以鸿渐著称的还有一人,虽为虚构,但名气甚响,即是《围城》的方鸿渐,顿觉梳着粉头的陈道明跃然纸上。其更多的感慨则是围城的婚姻——“被困的城堡”,其实天下苍生被困的又何止千万!
然陆鸿渐不一样,始终没有走进城堡,他像康德、卡夫卡、安徒生等世界级大师一样,终身未婚。
他不是一个不婚主义者,相反,在这一点,他坚守儒家传统。
九岁学属文,智积禅师要其学佛,承衣钵,儿童陆羽答:“无兄弟,无后代,穿僧衣,剃头发,号为和尚,能称为孝吗?”遂立志要学儒。智积禅师不屈,羽亦不屈。师徒理念分道。
智积禅师后改变矫怜抚爱的教育方式,让陆羽扫寺地,洁僧厕,践泥圬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其苦可想矣!仅洁僧厕一事,今君可到名山五台山入僧厕仔细体会,前几年仍排坑连绵,今不知净否。
世态炎凉,看着陆羽失宠,看管的大师兄自然另眼相看。有时陆羽心里记着书上的文字,精神恍惚,长时间不干活。看管的人就用鞭子抽打他的背,直到折鞭。他最终选择了逃跑。
十多岁的他跑进了戏班子,锻炼成长,成为可敬的“丑角”,同时还亲自写了剧本,号曰《谑谈》,大受好评。试想在今朝,儿童实力派演员还自写剧本,必在贵圈大红大紫。
当年的智积禅师却不这样看,他终于追到陆羽,自退一步:“你太可惜啊!以后允许你一个时辰学习佛教以外的知识,现在可以抛掉剧本了!”
出身寺庙的陆羽,更加倾向儒家,看似不合情理,实则必然。一开始因陆羽太小,为照顾方便由禅师交由莫逆之交,儒士李家照顾,一直到七八岁,李家出仕江南,举家他迁,陆羽才重回寺庙。
在这期间,他除了接触儒家的熏陶,更重要地是认识了一个他一生中最矛盾和放不下的人,李家才女小姐——李季兰。
让我们读下才女6岁左右的诗《蔷薇诗》: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架却”通“嫁却”,6岁即知心绪纵横,心境不同凡响吧。其父叹:“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
弱小、丑陋、口吃、寄人篱下,偏偏智商奇高,陆羽陷入了存在孤独困境。此时,他见到了聪明、美姿,萧散、自信的李季兰,其又年长。
在她的眼里,他可能仅仅是个丁点玩伴;
在他的眼里,她绝对是眼中注视的焦点。
然而,注定他们不是一类人。
及长,其父将李季兰送往玉真观出家,大唐时称为“女冠”。其与薛涛、鱼玄机三人并称唐代“三大女冠”,入《唐才子传》。
季兰出入于茶会酒局、笔会诗宴,交流名士雅客、官家贵胄,直至受到玄宗亲见。她潇洒的婚恋观直至今天仍引领风骚:“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同时,季兰还是酒局高级段子手,她知著名诗人刘长卿有阴重之疾,就在众男围坐之局笑长卿:“山气(疝气)日夕佳”,刘诗人赶紧接道:“众鸟欣有托”。满座爆笑。
陆羽的忘年交皎然禅师,季兰亦未曾放过,一日,送花敲门。皎然满怀定力开门:“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建中元年(780),陆羽在《茶经》付梓后,探望卧病的季兰,相视泪眼,感慨甚多。其作《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诗送陆羽: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是的,“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这也许就是陆羽注定的失落和无奈吧。
4年后,兴元元年(784),季兰因弹琴合诗卷入朱泚叛唐,德宗皇帝令将季兰杖毙。
她永远地走了!带着一身的才情和无尽的追求莫名地走了。
大部分青梅竹马的故事都没有好的结局,更何况鸿渐骑竹马的时候,季兰早已心有旁骛,但此时仍让人想起了周治平的那首歌:
“那些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
那些我们天真的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事
而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
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
最后唯一确定的是,这件事给了陆羽最深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