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猫左
是夜,未央。
荷塘里,桨划水声渐近,只听一女子在低声唱歌,隐隐约约传来: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一曲终了,船也靠岸,丫鬟为女子掀开船头的帘子,默不做声。女子探出头,刚跨出脚,低呼一声,手中的琵琶应声落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岸上护卫模样的人也不管那琵琶,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些上岸,别让我家公子等着。”
女子抱起琵琶,手指无意的抚过断弦,抬起了头,看向那护卫的眼中噙着泪光,月光下我见犹怜。那护卫也不由得恍了神。待女子走过了他身边,他才急忙转身,与那女子一同前行。
行至朱门前,女子停步,只定定的看着这别苑后门,等着身旁护卫通传。那护卫一刻也不怠慢,急急进去,又急急出来,把女子领进了门。待把女子领到走廊处,那护卫便退下了。
这走廊曲曲折折,一眼看不见尽头。女子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着,只是抱着琵琶的手指略显苍白。
箫声渐渐清晰,在女子走近时落下了最后一个音。女子看向那人,也不行礼,目光没有在那人身上过多停留便看向别处,从容淡定,丝毫寻不见慌张。
“你来啦。”那人背对着她,也不转身。
女子微微抿嘴,应了一声。
好一会儿,那人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女子只得陪着他站着。
“弹首曲子吧,未央姑娘。”那人忽然道。
“琵琶摔坏了。”女子淡淡的说。
那人也不怒,只说:“几次请姑娘来弹曲,姑娘身体都抱恙。终得今日,却抱来断了的琵琶,何解?”
“只是告诉你,琵琶断了,弹不了曲子。”女子依旧淡淡的说。
那人忽然笑出了声。
女子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放不下的人,是你。”那人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女子的眼眸,轻声道,“秋然。”
女子的脸上,适才显露出少许惊讶和局促,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女子沦落风尘,为生计诸般计较,自然不像公子这般豁达。”女子不卑不亢的说着,这个中心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那人怎么可以如此洒脱,将过去与现在分得清清楚楚,丝毫不留恋。女子心里是有怨恨的。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不守承诺,一去不回,她也不会被迫嫁人,她也就不会被卖入青楼沦落风尘。可是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从他离开后再无人叫过的名字——秋然。
“对不起,然儿。”那人轻轻呢喃,在女子的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靠她很近。
仿佛有什么触动了记忆最深的某处,女子的眼里快要溢出泪来,这一声呼唤她等了那么久,七年,早已等到绝望,再闻时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她往后退了几步,与那人拉开距离,低了头道:“公子记着这陈年往事作甚?小女子名唤未央,不叫——然儿。”
“你定然还在怨我。”那人也不上前,只在原处看着女子退让,“也罢。”
说完,转身,他从凉亭里的桌上拿来一木盒,打开,拿出一张纸递到女子面前。
“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经帮你交了赎身的银两,现在你自由了。”
女子有些发愣的看着他,揣踱着那人的用意,目光掠过那白纸黑字时,竟移不开眼。自由?那是她这些年来最想要的,逃离这一切,逃离那无止境的恨与念想。
女子不自觉的伸手去接,心跳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过了好一会儿,女子平静了心情,对上那人的目光,许久,才说:“谢谢。”
女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你打算去哪?”那人问。
“天涯海角。”女子淡淡的说,“没有你的地方。”
“如此,也好。”那人一字一顿的说着,看着女子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竟有些凄然。
女子行至走廊外,那护卫不知从何处出来,也不作声,只是将她送出了门,便转身关了门。
门里的一切,从此与她再无关系,女子心想。
女子看了看手里的卖身契,复而将它撕碎,抛向了空中,看着碎片被风吹落荷塘,浸入水里,流向远处。
看了看来时坐的那条船,丫鬟依旧站在那边,女子没有上船,而是沿着小路渐渐走远。
女子没有看到有一抹黑影从那墙头消失了。
凉亭里,那人坐在石凳上,问道:“她走了么?”
“走了。”黑影逐渐清晰,原是那护卫,“撕了卖身契,没有坐船,沿小路走了。”
“谢谢你。”那人似是放下了包袱一般说着。又顿了一会儿,“我也该跟你回去了。”
“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七年前你就该转世,只是你执念太深,入不得轮回,也不能出入人间,阎王念在你一片痴情,才允你完成心愿。”那护卫此时已现出真身,原是那黑无常,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你须知足。”
此刻这满园景色都已成废墟,那人在风中恍若虚无,不知何时铁链已经锁住了他的脚,仿佛这链子才使他不至于烟消云散。
那白无常此刻也出来了,催促到:“快走吧,天快亮了。”
那人一步一步的挪着步子,不知是脚链太重,还是舍不得离开。纵然舍不得,也无人在意了。
谁还记得七年前?她不愿意想起的,他也快要忘记了。
好像那天,他刚和她分开。
好像那天,他便被人抓了去,他心里知道是那觊觎她很久的人。
好像那天,他被砍了很多刀,血流了满地,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她为他穿上的红色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