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生活,朝八晚八,公司班车如钟表上的分针一样准时,一年四季,白天黑夜接送着一张张简单的面孔,后街人群如流,逝者如斯,路旁的店铺如河边的石头,见证着时光中发生的一切,明察秋毫。我们混迹其中,努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感,穿新衣,戴新帽,追赶潮流,勤换女友。
状况每天都会发生,我们像一群傻缺穿着无尘服站的笔直,听另一个更大的傻缺,嘚波嘚,嘚波嘚,交代注意事项;我们喊口号,为公司尽忠为英明仁爱的领导卖命,由傻缺变成白痴。
我关上耳朵,心静如水。
闭上眼就是一只彩色鹦鹉。
我在无尘服上用马克笔写上breeze,描了又描,避免被水洗掉,被时间洗掉,自我慰藉,我期待着清风拂面,盼望着风乍起,期待着吸引贝贝目光。
幸亏还有一个如此的姑娘
在这样一个如此的地方
感谢上天如此的善良
让一颗心不至于如此的荒凉
我一直把她当成我在这个车间的信仰,让我还有心情穿上无尘服,有耐心一坐十二个小时而没有怨言。
我想我此后对她的如此依恋,皆来源于此:她的幻像支持着我走下去。
“烦不烦?每天在这一坐一天。”我问我的搭档。
“刚开始烦,后来就习惯了,现在是麻木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又回到看山是山。”我说道。
“不明白你说啥。”他语气自然。
我搭档小学毕业,面貌老于年龄十岁,发质枯弱,两鬓头发已经掉光。我说的很多话他都不懂,也从不装懂,直来直往,毫不掩饰,但他似乎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打算干到什么时候?”我问。
这里的一线员工很少有多于两年的。
“干到年底,有始有终。”他说,很守道义。
“然后呢?”我热衷于知晓他人的理想,像是知道天机一样兴奋,这是一个毛病。
“放羊。”他回答干脆,早就想好。
“不结婚了?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我好奇。
“没这打算,先放两年羊再说。”
我搭档业务熟练,我检测的速度赶不上他焊接的速度,产品越积越多,我让他放慢速度,以免我忙中出错。
我看着检测屏幕时出现的这只彩色鹦鹉,忘了盘算贝贝的出现。
“单词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她何时站到我的身后,猛地一惊。
我让自己平静后再开口说话,我不想让她从我急促的回答中听出慌乱,这样有损我的形象,我想在她心目中树立一个形象,一个大人物应该有的形象。
“清风的意思。”我省略掉一句亲切自然的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到心动的女生容易紧张,导致说话生硬,制造距离,这是我的毛病。
我反应缓慢,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挺喜欢学习的。”她说。
“凑合,只是不愿意浪费时间。”我回答。
我想问她从哪所大学毕业,但又没说出口,我小心翼翼,生怕会伤了她的自尊。
她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地走开了,我没有抬头,只是抬眼看向这个被无尘服包裹的轮廓,倍感交集,我意识到这枯燥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就这样溜走了,我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从以后发生的种种判断,我悟到这个单词是贝贝此后亲近我的缘起,她经常从她的换衣间来到我的换衣间,然后靠在门旁边的墙上,笑着,无比的孤独。她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一度成为她的初级目标。
和她说话时,我目不转睛,用力地看着她,这是尘间的尤物,百年难遇,所以要烙进眸子里,要烙进心里,要永远记住,这是上天的恩赐,百年不遇。
白玉像冬天的一树雪
贝贝像秋天的一只鹤
我一直很迷惑,白玉的出现是成全了一段爱情还是毁灭了一个佳话。如果白玉没有出现或者晚些出现,我就会把贝贝拥入怀中,从天空摘下星星。
她每次来到我的换衣间,然后靠在墙上,仅仅是因为百无聊赖吗?
她在等一个回答,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邀请。
“今晚下班要不要一起走?”至诚且小心。
这句直到离开天津也没有说出口的话让肉欲之花在彼岸辉煌。
我如埃皮米修斯,后知后觉,情商在乱世为零。
情欲之花在彼此岸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