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几天的下午,三点半左右,朋友给我发来消息。告诉我,他的二爷去世了。
而他在上海做暑期工,无法回去。一切都很突然。直到接通他父亲的电话才知道这个消息。
当年他爷爷走的时候,太过突然,没能赶回去。如今二爷离世,身在上海的他,又错过最后一面。
他的二爷是因病离世。从出院的那一刻起,身体就日渐消瘦,深凹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只是木讷的睁着,像是看到即将被命运吞噬的自己。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任由病魔摆弄,痛苦折磨,年老的身体早已抵抗不了攻击,伴随着一阵阵的呻吟,熬过余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朋友说,他的爷爷奶奶还有二爷,这辈子都没享到过什么福,为子孙操劳了一辈子,连什么超市啊,商场啊,都没去过。匆匆忙忙就这样走了。朴素而又实在的他们,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很平淡的,没有什么奢望,没有什么梦想,只想着自己的儿孙能过得好一些。当在上海的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的难受压抑在胸口,一整天都不得劲。
那晚,下班后的他,思量了很久。往事历历在目,他一次又一次的叹息,却也止不住难受在内心翻腾。他知道,一切都已成事实,但还是觉得人生太过世事无常,距离上一次去看望二爷时才短短一个多月,下一次再听到他的消息已是死别。
一个月好快,快到足够带走一个人。一个月又好慢,慢到整天累到喘息仍不见下班。
我告诉他,很多事是无法预料的,很多事又是突然发生的。我们除了顺其自然接受事实,别无他法。人这一辈子,从成家立业开始,大多数时间都是为自己下一代忙活的。很少有人会真正只顾自己这一辈自娱自乐。既然我们是站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便更要努力些,趁他们都还在,用力去弥补之前留下的种种遗憾。
02
两天后,我又告诉他,我小学同学的爸爸,我的表叔,也去世了。
表叔也是因病离世,他的病是肝癌。一年多的治疗,没有让他重新回到生活的原点,而是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其实我们家和表叔关系也就一般,只是偶尔各自家里办事情会请对方。其他的时候便很少来往。听母亲说,曾祖父上面有一个哥哥,曾祖父的哥哥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和我的爷爷就相当于堂兄妹,而曾祖父的哥哥鉴于只有一个女儿,便把表叔的父亲招亲过来,相当于养儿防老,于是就有了最初的同根关系。
早在一年前,就听说表叔生了病。那时的我,不知道他生的是什么病,只听说挺严重的。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也便没有听到别人再次提及。而和表叔家没有太多交集的我,也自顾地忘了。
直到昨天早上,母亲洗完衣服回来告诉父亲,表叔这次病情好像更严重了,二爷,五爷,大伯都去看望他了。我才想起这件事。父亲站在门口,顿了顿,叹息道:“去年就听说病的挺严重,这次情况难讲啊,医院都让他出院了,基本上就算是……”。
我在走廊外站着,母亲边晾衣服边说道:“春天是万物复苏之际,青草离离,人如果在春天得了大病,基本上到秋天草木枯萎时,人也就会离世”。表叔是去年春天得的病,而今还未到草木枯萎之际,却已经离去。我不知道这流传下来的民俗说法对不对,但总感觉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也蕴含了某些人类生活中的规律,有荣枯,有兴衰,有共鸣。
03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房间外响起了沉重的哀乐。我慌忙下楼,问父亲,是不是表叔去世了。父亲眉头一蹙,一脸沉重,走出门外仔细的听了听,哀乐正是从表叔家的方向传来的。
“你看人算什么,人真的不算什么啊。就比我大一岁。上午还在说他这病能熬多长时间,下午人就不行了”。父亲转身回屋,念叨了好几遍。
第二天中午,父亲拎着坟纸去了表叔家。晚上的时候,又和几个小叔去吃送别饭。按照我们的乡俗,吃完这顿饭就算最终告别,最后一次了。
婶婶晚上来我家的时候谈起:“这几年他弄草莓大棚挣得钱估计全搭上了,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万。听说前段时间他的孩子向亲戚借钱时,跪着求亲戚们借钱救他爸爸,没想到,人还是走了,这以后,苦了孩子们啊。”我蹲在地上,沉默的听着。无数遍的可惜穿过胸膛,悲悯而又无情。
哀乐依旧飘荡在头顶的天空。父亲和几个小叔吃完送别饭回来,聚在我家门口。谈论着种种,既谈到了生命脆弱不堪,悲哀的一面,也谈到了各自目前的工作状况和对接下来生活的憧憬。
有时候,生命就是让人费解。我们用一半的心情去感怀,悲悯,伤心难过,又用另一半的心情去快乐,憧憬,寄以希望。
04
朋友听我给他说起,很是惊讶,也很惋惜。
很多时候,人在病魔面前,好像只能束手就擒。真正大病来临,是很难抵抗的。有很多人顽强抗争,拼尽全力,赢得了短短几年的往昔,却输给了日日而新的今朝。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夜之静美。”而我在父亲的口中却不能感受到表叔的死之静美,反而是消瘦至极的悲悯与病魔无情折磨的挣扎与苍白。
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对死亡向来是避讳的。把死亡当做平常事或像喜事那样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更是少数。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享乐,去赚钱,去潇洒,去透支生命,却在不知不觉中,提前走向了最终的归宿。
我们终其一生,在获得与失去中,或怡情悦性或泣下沾襟;在真情与假意中,或感激涕零或唏嘘不已;在主观个体与客观世界中,或明辨是非或迷茫困顿。我们一次次与自己对立,一次次又与自己和解。按理说,死亡,是我们与自己最终的和解。但有的人在最后的关头也无法与自己和解,因为留有太多遗憾。
每一次与自己和解的过程,都是生命中最真实最本来的样子。真正的大和解是建立在每一次小和解之上的。有了恰到好处的小和解,才有最终坦然与生命达成的大和解。
死亡并不都是美丽的。我从不赞许那些自诩看透人生,看破红尘,看轻生命的言语或态度。对死亡的无所畏惧和无能为力是两回事,没用力活过,也请别轻易浪费生命。
05
午后的雨一直在下,乌黑的云一直笼罩在天空。夜幕渐渐降临,窗外的虫鸣绕耳,哀乐依旧飘荡在空中,像是在找寻回家的路的游魂。
父亲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父亲又重新念叨起来。并问我:“要是以后我也得了类似这样病的时候,那干脆就别治了”。
“治,把家里能变成钱的都卖掉,直到我彻底的无能为力为止”。我背对着父亲语气坚定地说道。
待我转过头来时,我看到父亲的眼眶,红了整整的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