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地方,如同一个人,如果第一眼不喜欢,再要喜欢上,就很难了。
一过边境,墨西哥就展露了它鲜明的风格,大街上尘土飞扬,音乐震天响,司机摇头晃脑,把汽车开得如同疯牛般上下左右地奔突,看我们死死抓住扶手的激动,边上的姑娘气定神闲,笑成了一朵花。
简而言之,墨西哥是个好地方,它混乱,自由,活色生香,风情万种,就像我热爱过的所有地方,尤其是在欧美潦倒了半年以后。
不一样的是,我的旅伴是老汤,这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男人。
(街头花七块人民币买的,毒贩小喽啰制服,剧里一般能活两集)
2、
老汤让我欢喜的地方明确、简单:他不要脸。
所以完全不用、也不能跟他客气,相处起来轻松愉快。
他十分钟搭不到车,就会一屁股坐下,嚷嚷着“要死了呀,搭不到了啊”,那傻气的天真让我欢喜,
要是一天搭不到,他就会死去活来地要坐大巴,结果连大巴也拦不下来,“要不要这么冷漠啊”,他哭丧着脸,那种绝望让我欢喜,
饿了一天终于吃上热腾腾的面条,他如狼似虎地吸溜,如入天堂般陶醉,直到火堆传来他鞋底的焦味。那哭笑不得的模样让我欢喜。
露宿时蚊子钻进裤腿,把他的腿咬得遍布针孔,瘾君子一样,他拉起裤腿说:“就问你屌不屌?”,那股莫名的骄傲让我欢喜。
他洗好澡理好头,神采奕奕滴去红灯区,找了街上最漂亮的姑娘,结果没到三分钟就落荒而逃,那“准备好了要孤独终老”的沮丧让我欢喜。
3、
至于让我忧的地方,就没那么快能说得完了。
首先,他压根就不是出来“旅行”的,他没有帐篷,没有睡袋,甚至连厚点的衣服都没有,他那装束,就像是在去菜市场上班的路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墨西哥的沙漠了。
更烦人的是,他就背着几公斤的玩意,一天天要死要活的,真叫人受不了。你要是让他男人点,他会迅速地承认:“我不是男人”,在他眼里,为了尊严而受苦是毫无必要的。
有天我强行跟他换背包走了十分钟,让他感受下,停下时他叫得呼天抢地的,比公猪被阉时还惨。
连衣服都不想背的人,干粮和水这些沉重的玩意,他自然就更是宁死不背了。
然后他就死了,就差那么一点。
4、
“再买一瓶水吧”,超市门口,我劝老汤,
“我有水”,他拍了下小水壶,
“这几百毫升不够的,沙漠里没水会死得很惨的”,
“就不买,背不动”,他一如既往地倔强。
“行,没水别找我就是了。”
然后,荒野里一整天没搭到车,又是骄阳似火的沙漠地带,老汤断水断粮,嘴唇干裂如龟壳,他气若游丝地说:“真要死了啊”。
他渴得不行,又不好意思找我要水,那样子太可怜,终于成功地利用了我的软弱,把最后的水分了他一半,“记住要小口喝”。
再然后,我就得陪着他忍渴挨饿了。
最后,我们拿着空荡的水瓶朝汽车挥手求救,一个逆向路过的司机开了过去,又倒回来,给了我们半桶水,救回半条命。我把包里仅剩的种子翻出来分着吃一点,总算是活了过来。
那些种子,是洛杉矶一哥们出发前赠我的,“实在不行了,吃点,管用”,他说。
我在山里断粮后吃过一次,味同嚼蜡,我曾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玩意了。没成想遇到老汤,又让我重温了一遍这滋味。
5、
为了迎战英语不好用的拉美,我们说要分工学西语,他又一次成就了自己的声名:猪一样的队友。
在我把“讲价、问候、人好景美食物超好吃,从哪来,往哪去,干嘛的,喜欢读书吗?佩德罗巴拉莫真牛逼呀。喜欢足球?墨西哥好,中国足球就太烂了呀”等等一一收入脑子里时,老汤就学溜了两句:
一句是“我是一个男人”,事前用的,另一句是“我被强暴了”,事后用的。
每当我绞尽脑汁陪司机聊,而他在后面做着春梦呼呼大睡时,我就会忍不住弄醒他,“换着坐会”,然后他就坐到前座,继续歪着头流着口水睡。
一个司机能遇到最无聊的搭车客,大概就是他这种的。
有时实在没东西聊了,我也会强行把他拉进话题,“这家伙是个诗人”,我拍拍老汤,“他唱歌跳舞都是一绝”。
他点点头,张嘴就吼李志:“我一夜一夜地失眠,不是为了和你再见面……”,歌声里满带哀愁,和丧气。
副驾是司机大姐的妈妈,“这人在干嘛呀?”她问女儿,
“他在唱歌,中国歌”,大姐解释道,
老太太嘟囔了几句,然后司机大姐靠边,把我们提前赶下车了。
“老汤,你能不能学点能用的,输出点话题呀?”
“这叫无用之美呀,你懂不懂的”,他又是一副天生骄傲的模样。
“不功利很好”,我满怀诚意,“但等我们分开以后,祝愿你能把你那两句话派上用场”。
(起飞都喜欢撅屁股的老汤)
6、
写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烦老汤,你猜对了,我的确很烦他。
但作为朋友,老汤是很好的一个。他粗野,放荡,荒唐,潦倒,不靠谱,但就像在《最后的告别》里写的,我开始喜欢他了,他有点混账,跟我一样。
在这个股票房价充斥的社会里,还有个类似的无用之徒,能不远千里赶来,陪你在落寞的黄昏里分一碗茶,在夜凉如水的星空下卷一根烟,谈论“文学、女人以及穿越世界的旅行”,这本身就值得庆幸。
7、
在穿越半岛的内陆时,风沙肆虐,人迹稀少,荒漠里一张张巨大的手掌在夜色下挥舞,魔幻气息弥漫,适合逆风飞翔。
起飞之后,我们开始瞎唱歌,“我们整夜整夜的起飞,只是为了和你再相见。”
“你想飞去哪里?”我坐在云端问老汤,
“X城”老汤手指晃动着指向东方,“但你不能写出来”。
“嫖妓都敢公开写,爱却说不出口?”我笑他,“说好要不如没有顾忌,做个勇敢的人呢?”
“爱一个人,比公开嫖妓需要更大的勇气”,老汤点点头,倒下了,梦里吧嗒着口水,应该是个春梦。
最后,诗歌也是我们时常讨论的话题,作为一个蹩脚诗人的朋友,我也忍不住来一发。
船已经找到,
就差一片大海了。
风已经起了,
就差一双翅膀了。
娃的名字已取好,
就差你了。
后记
也不知道是进入拉美还是遇到老汤以后,流年不利,先是笔记本突然报废,接着是揣着不多但也是全副身家的银行卡被吞,一环紧扣一环,被命运死死地勒住了咽喉,几乎想去他大爷,浪子回头。
正沮丧时一姑娘发来消息“我失恋了”,我怀着被拉黑的心情回了句:“我卡被吞了”,任性至此,近乎自暴自弃。
但只是几乎,马尔克斯就在不远处招手,我爬也要爬过去,嗅一下百年孤独的芬芳,好学习如何跟孤独签订一份体面的协议。
另,由于笔记本废了,热爱清净的读者有福了。就算我想勤快更新的,也没有办法。这回更新就是等老汤发完小黄文进入梦乡,才借他那“十年陈”的xp上网本来一发,换来心安理得退隐的一段时光,但愿下次相见,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