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
01
西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来和我商量买哪天的高铁票去梅子的老家参加她的婚礼的,梅子是我们的大学室友,刚毕业就怀着孕结婚,人生几件大事都有了着落,惊呆了我们一众吃瓜姐妹。虽然我们责怪她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调侃她不够姐妹外,其实心里都替她高兴。7月10日,是她结婚的日子,虽然远在河南老家,但我和西西还是决定跨省去给她当伴娘。
电话里西西带着哭腔,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晶晶,梅子……梅子的未婚夫……失踪了……婚礼取消了……”我一下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忙问怎么回事,西西也不清楚,是梅子的妹妹联系了她。
我赶紧订了当天下午的高铁票,胡乱收拾了两件衣服,就踏上了去新乡的高铁。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青山绿地,我竟一时晃了神。梅子的未婚夫失踪了?可一周前我们才刚刚见过。
那是毕业季的最后几天,梅子因为怀了孕,她男朋友李强来学校接她回老家。帮她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拖到一楼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到李强。他身材高壮魁梧、皮肤黝黑发亮、小平头剪得格外利索,笑起来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他见到我们有些拘谨,挠了挠后脑勺,半天才说:“谢谢你们照顾梅子,我请你们吃饭!”
02
梅子和李强算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梅子考上了大学,李强去当了兵。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异地恋,半年前李强退役回老家就找了份工作,只等梅子毕业就结婚。中间梅子放假回了趟老家,回学校不久就发现怀孕了。李强激动地拍了拍桌子,告诉我们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他打算去多学几门手艺,以后多挣点钱,给梅子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我和西西静静地听李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和梅子的未来,梅子则低头浅浅笑着,一声不吭地坐在他旁边,不时给李强碗里夹过去鸡块或肉片。西西故意调侃她:“梅子,你也太幸福了吧!”梅子嗔怪地瞪了李强一眼,没好气地抱怨他:“这人就是人来疯,一熟络起来了话特多,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我和西西会心一笑,李强也不好意思地猛扒了几口饭。
梅子温和善良,李强热心简单,加上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我想以后梅子的生活会格外幸福。
离开之际,梅子朝李强伸了伸手,李强后知后觉地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张邀请卡,说欢迎你们过来参加。我接过来一看,蓝色的封面上鲜花铺满整张卡片,中间一小块白色的正方形中间镌刻着“一路有你”的字样,似乎浓缩了他们这前半生的相互陪伴和不离不弃。
“好的,一定去,到时候再见!”我们笑着挥手告别,他们的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在离别的大四,我们最先送走了这个看似最幸福的姑娘,谁也不知道,一周后,当我们再相见时,已物是人非。
03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我就到了站,梅子的妹妹来接的我。出站口隔着栏杆站着很多人,我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和梅子有着一双一模一样深邃透亮的大眼睛。
从高铁站到梅子老家还得再开一个半小时的车,刚上路,原本的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密布,一路上,大雨滂沱。车外的雨帘覆盖住我们的视线,雨刷不停“吱呀吱呀”刮着玻璃,水痕被推倒一处,刚刮干净的玻璃上瞬间又被豆大的雨点敲击绽开大小不一的水花。
梅子妹妹突然说了一句:“姐夫出事那天,天气就像这样。” 我叹了口气,怕戳到她的伤心处,便没敢细问,只问了句梅子怎么样。梅子妹妹细细观察雨中模糊的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把方向盘往路边别过去一点,语气平静但无力:“姐也没了半条命。”我担心她开车分心,便不再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雨渐渐停了,我朝远方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峦叠嶂若影若现,浅绿、翠绿、墨绿、褐色等深浅不一晕染开来,像天地间打翻了调色板而泼成的水墨画,美丽却不应景。此时此刻,任何美丽的画面或美好的场景都会无形中放大梅子的悲惨和凄凉。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了。梅子家是一座方正的二层小楼,二楼两面窗户上贴着醒目的红色喜字,门口的水泥道上仰卧着一只黄色的大狗,见有人来,起身对着我狂吠,被梅子妹妹厉声斥责了几句赶回了后院。
04
梅子爸妈听到狗叫声,都出来迎接客人。梅子爸的背佝偻着,衣着单薄,他伸出焦黄色的手臂,笑着说稀客稀客,一条条如犁耕出来的沟壑深深印在他的额头上,我赶紧用双手握住他的手,可能由于常年在田里劳作,他的手如冬季树皮般干燥。
梅子妈脸上残留着泪痕,泛红的双眼略显臃肿,她拉我一坐下泪水便汹涌而出:“我梅子命苦啊!姑爷没了,让她们娘俩以后怎么活?老天爷啊……”看着梅子妈泣不成声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揪成了一团,我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静静倾听一位母亲对世事无常和命运不公的控诉。
梅子妈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我才通过他们一家三口断断续续的表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三天前的傍晚,家里突降暴雨,村口连接外面的大石桥被淹了,李强回梅子家的途中,为了帮一个女孩过桥不慎被水冲走了。被救的女孩赶紧去村里叫人,也报了警,到李强落水的地方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梅子赶紧给消防队和救援队打了电话,来了两艘船,一直找到了晚上九点多,天已经全黑了,根本看到不到任何东西。水势越来越大,救援安全得不到保障,消防队和救援队准备撤退,梅子当场就跪了下来,磕头求他们帮帮忙再找找。后来雨停了,他们慢慢搜索到了凌晨两点,仍旧没有找到李强。
李强被大水冲走了,到现在都生死未卜。梅子爸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说村口桥下的河是沙河的分流,人要是被冲到了下游到了沙河里,肯定没了。
05
梅子妈说梅子三天滴水未进,我端着饭盘来到二楼梅子的新房外,我敲了敲门,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轻轻扭开了门把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于是低声唤她:“梅子,是我晶晶,我来看你了。”床上的人影慢慢坐了起来,我按开了房间里的灯。
我被梅子的样子吓了一跳。
梅子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凌乱地贴在脑门上,整张脸惨白憔悴、毫无血色,肿成核桃的瞳孔里布满血丝,眼珠间或一轮,就像菜市场向外翻着肚皮的死鱼的眼睛。梅子用依旧温柔但毫无温度的声音说:“你来了!”
我把菜盘端过去,坐在她的床边,我说你不吃饭孩子也要吃饭,李强如果知道你虐待他儿子肯定会休了你,梅子惨然一笑,勉强扒了几口饭。她再次躺下来,对着窗户上刺眼的喜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说话。
梅子说:“李强会游泳,我觉得他没死,他应该被冲到下游去了,累得精疲力尽才没有回来。”我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极低的,但我不能把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给熄灭,于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梅子便不再说话了,依旧望着那个喜字发呆。
晚上我睡在原本属于李强和梅子的大床上,梅子侧身背对着我躺在一边,晚上起来上了好几次厕所。每次她艰难地起身和躺下的时候,我总会想象如果李强在她身边,他肯定会格外细心又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我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默默祈祷,请老天爷把李强平安送回梅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