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家中会洗剥净尽,被面飘着香味。
那时我就喜欢钻进被裹,一个猛子扎进去搭帐子,几年以后,我又养成了在被窝里偷看小说的习惯,眼睛悲剧,被子盖在身上虽少了一点贴合度,似乎有了“新”意,硬实起来,摩擦身体,有了质感,皮肤需重新适应,万象更新从钻进被窝起始。
小时候三十儿这天还有件大事,母亲会抓着我理发,我从小就不喜欢剪头发,最怕剪子,剪子的冰凉总给我刀斧加颈感,脖颈、耳朵一接触冰冷的刃尖,就想躲一躲。母亲烧好水,好说歹说,连吓带诈,“今天不用剪子,还有推子呢!”“上次你剪都差点儿剪到我耳朵。”“你就编吧,和长毛鞑子似的!”长毛鞑子是什么,我一直也没搞清楚,清末太平军是长毛,鞑子是对满族一类游牧民族的蔑称,母亲满族总不能自己骂自己吧,她摁住我洗头,哄着我理发,每次剪发都会经历一番斗争,一盆子热腾腾的水,也让我联想起洗剥褪毛的鸡,剪完就有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感,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出去疯跑,脖颈带风,头上冰冷了许多。
我再长大一点,母亲就打发我去理发店了。腊月二十九、除夕之日,理发店忙极了,有时早上六点钟去排队,一个上午才等到,放假在家满可以提早理发,那时也不清楚为何总是与伙伴们这会儿相约。跑去理发店,闻一闻发胶味道,剪落的头发来不及扫,踩在上面,仿佛地上长了草。理发师穿着白大褂(过去时代的装束)忙来忙去,白大褂上往往留存着染发水斑驳痕迹,手中剪子嚓嚓作响,有时还帅气地耍耍剪子,电吹风呼呼的吹……那些头发涂药,等到熨烫的女人也在这时扎堆,我十分不解,几个小时值嘛,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在除夕上午去凑热闹,听那些女人叨咕家常,“家里的酒鬼再喝就不给开门!”“小孩儿不知道做作业。”“不做饭,才这天跑出来,忙一年了,歇歇!”……大抵就是这些一地鸡毛的聊天。我也听店长讲除夕这天理发店的故事,“去年三十儿,你就在我家吃的饺子吧?今年还在这过吧!”那人似乎有此意,努努嘴却说:“总来麻烦怎好意思?”。“来往都是戚(音且)了,多双筷子,我们这热闹,你一个人怪冷清的!”也不知这人最后在哪过年,理发店过年一定很有意思,这许多年以后想起,我还蛮惦记。有个同学家里开理发店,有一年除夕我们就去了他家,还互相喷了红颜色的一撮毛,直有月余才洗去。
如若除夕这天再不剪发,就要等到二月二龙抬头了。满族入关“留发不留头”的律令到最后演变成“正月理发死舅舅”的传说,也是一件有趣民俗,从流血到留发寄托故国哀思,中国人变通着呢,也算不忘过去一点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