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壁画一:黑夜
从一开始,我就步入了噩梦,仿佛没有终点,在一个又一个门洞里穿行。在这个长长走廊里,我寻找些什么呢,我一无所知。那惨淡的白煞煞的光,像极了北极熊的肚皮,鱼的肚皮,或者刀刃上微微泛着的光。
一种强大的恐惧,从四面八方阴森森的角落一点点漫上来,那里蹲着些怎样的眼睛,窥视着我的动作。它们不一定要扑过来将我于他们的口腔中粉碎,他们只是随着的那种没完没了的脚步声,紧紧跟着。
黑暗是一面逐渐长大的旗子,连缀着我衣服的后摆,被我这样拉长了拉长了,而且还将继续拉长下去。
我曾经听人说,时时做噩梦的人,必然被噩梦捕获,而后,残忍杀死在噩梦里。我还活着,但不确信何时死去,这样的噩梦,多少次多少个人和我相似,我们被孤立了,在同样一个迷宫深处,借着一点惨白黑夜透出的影,带着一些心底的胆怯,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保持同一频率,小心翼翼地踩着积满汗水的潮湿步子,消失在一个巨大的未知空洞里。
二、
壁画二、相遇
遇见她,就是在这样的噩梦里,她并非天使也并非上帝,她也是那样一个在苦苦寻觅什么的人。
我们的迷宫接洽了,时空在某点中断,两个坠落灵魂的手在某一点上握住,因此我遇见你。
可以想像这个梦境的奇特:在漆黑、曲折又漫长的迷宫走廊里,深深的恐惧驱赶着我们,因误入歧途,听信撒旦摆布而深陷这样囹圄的苦楚,多少年多少时日无人诉说的孤寂,在一个无法想像的睡眠中得到这样奇特的慰藉呢?
是否上帝于昏聩的日子里,识得祈祷的真诚,于是,以他的大能约束撒旦的肆意放纵,体恤我的孤独,安排这样两个并不美丽的病者相逢了。
疑窦丛生:陌生人,我认得你吗?答案在我的眼睛里吗?眼睛浮在黑暗里吗?
你好。
你好。
对话很怪异不是吗?我们在这个长廊里邂逅,还是这样黑暗的时候?
我也觉得这种邂逅很怪异,但还真是这样的。我希望见到人,因此,见到你我很意外。
你因为什么要到这里,到这个黑暗里头?
我觉得和你目的相似,为某个黑暗的答案。
差不多的。非常欢迎你的加入,也许我们现在聊聊长廊里的画是不错的。
还可以聊聊信仰。
甚至可以聊聊自我。
我们很有默契不是么?
可以这么认为。
三、
语言是一把钥匙。
心灵不曾上锁,在怎样的黑暗之中,我们寻找着怎样的答案,一切都靠语言:
请靠近我们的孤独,这小小的火苗需要一些施舍。如果你害怕自己的火苗因靠近熄灭,那么,远离我们的到别处去寻找你的温暖吧,等我们收集到那么多细小温暖回来的时候,不要再靠近我们。
嚯,光亮啊,请照彻我们摸索的眼睛,让我们发现那被遗弃在荒野的寒冷的小兽。抱它们在怀里,用心暖和,让他恢复生机。在噩梦追杀它的时候,你拯救了它的生命。这个小小的生灵因你的救赎而感激,你是慈祥而又善良的人啊,你是怜悯的化身,你必得它的报答。你对它诉说地那些言语,在它心里铭刻,它必带着这些话儿在满世界传播。
四、
壁画三、鸿蒙未开
我努力抽去我的记忆,在纸上,我胡乱涂抹了外七扭八的线条。起初那些线条即使再怎么弯曲,也终没有交点,仿佛永远没有交点一样。可是,后来,我横向地又画上一些曲线,交点多了。
然后,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许多许多永远画不圆的团,这些线条最终搅和在一起,找不到一个头,也找不到一个尾。像许多条精子,在一个体内共同争斗一个卵子的状况。还像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脑袋,从那上面炸开了许多毛发,向四面八方散射的毛发,有的长,有的短,有的蜷曲,有得笔直,有的像蛛丝那么轻盈,有得像钢丝那么坚硬,有的粗糙,有的细致。这是一个脑袋,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那么多神经纤维戳破了颅腔、大脑和小脑,向外界传递一些不为我所知道的讯息。我画,我画,我反复地画,直到这张纸,终于被笔尖戳破了。
五、
你知道,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吗,前、后、左、右……
上、下呢?
能去么,天堂和地狱都那么远,那么深?
为什么不试试呢,譬如生,譬如死,不都是因为试试才出现的吗?
可还有永生,难道……
那亦是死。
六、
壁画四、圣母玛利亚
回避,回避,触碰不到的你的身体,在手指贴近你胴体的时候就化掉。
你的裸体,侧躺着那油画上,整个光滑的背部对着贪婪的眼睛。你身形丰满,宽阔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臀部。髋部两翼微微颤抖的黑色和红色染料,滴下来,还有某些渴望也一同滴落。色彩焦枯了,巨大的背景之中,是壁室里一面脱落石灰的墙,那些伤口,一个个孔洞,神秘的孔洞,手指仿佛可以戳进去的,那里曾经容留怎样一些污垢。
毯子,盖住了盖住了,亚麻布的毯子,针脚曾经那么细密,针脚曾经在手指上扎了多少个鲜红的血眼,那鲜红的颜色浸染了这具胴体的肤色。
微微的绯红,一种诱惑,一种血的诱惑。毯子却起毛了,那些绒线从大穗子解脱分散,一条条绒线里沾染了怎样肮脏的手掌摸过的污秽、油腻和汗垢。另有半边毯子却还半遮着,装模作样盖着这具沉睡中的似乎仍旧纯洁的胴体。
关于另一种更加魅惑的暗示,是胸部,那又是怎样的挑逗。唯有通过想像,通过一双比狼更加凶狠的眼睛,一点点刮下那件毯子,丢开这唯一的伪装,用眼睛把身体扳过来,对着我,对着这双贪婪的眼球,让它满足。可是,你为何要那样睡着呢,连头也不转过来呢,哪怕让我看看你梦中的眼睛对我充满了怎样的憎恨和鄙夷。
七、
别怕,为什么要害怕不曾出现的东西?来,我抱着你,抱着你就没有什么害怕的。
可是,要是没有值得害怕的东西呢?你为什么要抱我,我们根本不认识。你抱我,那好,我要抱回你。
呵,你真有意思,我以为你会拒绝这种温暖。
为什么呢,虽然我觉得你不诚实,可还是觉得温暖,也许因为这里没有别人存在。
我不诚实,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相信上帝。
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永生不等于死。
噢……
八、
壁画五、伊甸园和创世纪
爱你,就是占有你,在你的生命中种下我无法祛除的毒瘾,仿佛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你的一切都是源于我这个罪恶。
上帝把你从肉体中取出了,折断了生命的一根脊梁骨,我必然从他手中夺回你,然后,捆绑你,在果树上,使用这些鞭子愤愤地鞭笞。
那鞭子就就像蛇一样,拼命咬住你一根根骨头上一寸寸肉,撕扯着,残忍撕扯着,狠狠地一次次冲撞着你的心灵,种下种子,一个噩梦的种子。“那果子竟是可吃的么”。直到你说,我再不会离开你,我永不离开你。“我是你骨中的骨,刺中的刺”。
蛇是爱的刑具,盘绕在树上,折断一根枝条就可以变成一条蛇,这是耶和华旨意,警告并叮咛着亚当和夏娃,两个以赤身裸体为耻的泥人。我们不过是一口气,不过是出于一个意愿,不过是为了延续一个噩梦才要存活于世的,难道一切不都是试试而已?
做人你是失败,不如还是做你足下的泥土,不要让水流经这些土地的心脏,不要让这些土因为水的活动而像个人一样站起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就让我像一块土一样,被你捧起的时候感知不到你手心的温度;你爱我吗,你爱我就不要让你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胸口,催生我向人的变化。这是魔术,也是奇迹,一个爱的奇迹么,恐怕不是。难道你竟忘了伊甸园里挂满的刑具,他们曾一条条死死咬住你的灵魂?
九、
其实,天总会亮的,不信,你看那些曙光。
那不是曙光,那是圣光。
对,艺术就是圣,爱就是圣。说实话,你爱我么?
我同爱这些画一样爱你。
可是,我们是两个陌生人。
也许,我们就应该像陌生人一样相爱。
十、
醒来,那惺忪睡眼积满了整宿整宿的困倦,这个噩梦,就如一块巨石压得手腕和肩膊生疼。
阳光擦破了黑夜的皮,金色的血顺着那厚重被絮的破口处缓缓涌进来。
有人说,黎明是最美的,也有人说黄昏是最美的。因为,他们如此相似,不过一个是走向新生,一个却是走向灭绝。选择其中哪一种来描述这生命中某一刻的短暂,都只是为了纪念,为了回忆,因为这样的美好总是留不住的。我们时常活在噩梦里,挣揣并纠缠在其间,努力再努力,也只是为了获得这样的新生和苍老。
这幅自画像,是关于沉思的,阳光下的沉思,思索曾经的生命给予我的各种暗示。因此,它不在上面那么多的壁画之中。它只是我的印象,长久这样发呆并得以保存的一个怪异的模样,它是无法使用那些色彩来烘染的,因此是铅笔画,只有黑白色的寂静、明度与深浅。
十一、
谢谢你陪我渡过这个停电的夜晚。
不,应该谢谢这些黑暗中的壁画。
可是,我根本没看见它们。
但你的心看见他们了。
你是说,我看见了上帝?
你还看见了我。
对,我看见了你。
……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么?
在这里?
我希望是在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这里也不错,好像做梦一样。
我是在做梦?
一个关于爱、理想和欲望的梦。
也是一个关于生命的梦。
十二、
那时,我等你们来,你们却不来。过后,你们看见以色列的人民因我而受的福分,你们就嫉妒,你们就想归拢我。你们竟不知道我的意是从不为那些逆我的人而行地吗?
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凡救自己生命(灵魂)的,必丧掉生命(灵魂)。凡为我和福音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
人就是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凡在这淫乱罪恶的世代,把我和我的道当作可耻的,人子在他父的荣耀里,同圣天使降临的时候,也要把那人当作可耻的。
我爱你,虽然你只在存在于画里,但你是我的荣耀,是我所信仰的神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