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仿佛一直在下雨,天空灰蒙蒙,阴惨惨。那青滢滢的雨丝就从过去一直下到了现在,从早晨下到傍晚,从唐诗中一直下到了宋词里。将殷红淋成了惨青。
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变得单薄,倦怠的双眼仿佛穿透过雨幕,望向远处,那唯一还能慰藉着她,使她觉得好像还有一线生机的,远方。
雨又大了,记忆中,不是小雨便是瓢泼大雨。晴天几乎是没有。那雨珠串联成的,如一面面青惨惨的颓垣,垣外花香四溢,热烈激昂,垣内似乎只有寒凛凛的深冬。于是她的目光仿佛罩上一层冰霜,心里是挥之不去的冰冷,冰冷。
回忆起来的也只是冰冷,冰冷。
夜已深,她拿起笔又放下。不知道该在白磷磷的纸上涂抹些什么,可又觉得应该记录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将紧握在手中的笔颓然地放下。表达好像已变得不重要,而词句比桌上的白纸还要单薄。单薄。
那些岁月倏忽远去,往事却幕影重重,陡然地媟蹀在她的心上。于是在心里,又摸拟起一场场雨的降临,重新温习那冰凉复冰凉的触觉。听不到一丝风声,来证明这并非素习的寂静。蛙鸣好像也止住了,黑魈魈的木末嵌在黑黢黢的夜浓之中,如山鬼一般寂寞,可怖。
竟觉得泫然欲泣,竟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谬而可笑。她站着或坐着,睡着,都觉得是那么的局促难安。她的少年时代,难道除了雨,除了各种形式的雨,就什么也不剩下了么?她翻开记忆,想找寻出那个黄灿灿红艳艳的放风筝的季节,想从中得到一丝的慰藉,可那黄色红色绿色毕竟太轻太浅,又被重重的雨幕掩盖住了,消磨殆尽了。她于是只记得那拨也拨不开的浓浓的稠密的瘴雾。那灰青色那么重那么浓,渗入眼中血液中心中,弥漫得到处都是。这叫她怎么洗净怎么挣脱怎么忘却呢?
04年到08年,又或者08年到13年,那岁月仿佛被拦腰截为两段。而令人叹息的,这两段岁月中无一不是青濛濛的雨,无一不是叫人避无可避的寒冷冰冻。
她开始相信原罪,因为在生命的最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她觉得自己就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完成推石头的动作,而罪孽似乎仍旧没有减轻。
那一日她登高,极目所见,皆为墨绿的茂林。而云层之下是邪魅诱惑的声音。那声音狷邪如塞壬,引诱人不停下坠下坠下坠。快感油然而生。歌声未止,笛声又起。整座山林宛如穿上红舞鞋,不停地旋转旋转复旋转。心底的恶魔与山中的精灵一齐挣出,狂啸嘶鸣充塞山谷。
那雨久久地下在她心上,冰冷如梦魇久驱不散。雨声惊醒她的梦,梦醒而雨仍没有止。
那把蓝色的雨伞还立在她的床旁,伞翼上缀满冰冰凉凉的雨滴。仿佛从坟墓中钻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骇。忽然忆起她的少年时代,死气沉沉的时代,布满着青青漓漓的荆棘的年代。她从坟墓中穿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引得她回头久久地注视着那低矮逼仄的出口,眼中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