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祖迪回家时,我和他相处已三个月。
出租车停在门口。付了钱,我从车上跳下来,飞快跳过台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坚固的铸铝门,我领他穿过小桥流水的庭院。
“好大的院子!”祖迪惊叹。
我笑着没做声,绕过一个又一个玻璃门。祖迪是土生土长的北京男孩子,但家境平凡,他应该没见过这么奢侈的院子。
“那是什么树?”祖迪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我跟着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祖迪指着不远处圆形露台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
“不会吧,祖迪。那上面垂着的是石榴。”我差点笑出来。
“啊!”祖迪惊叫一声:“石榴花,怪不得那么红!”
他走过去,拉过一枝象奇珍异宝般在鼻边嗅。
这时候,门吱地响了。姐姐走出来。她穿着乳白色职业套装,耳上戴着宝蓝色耳丁,映着树隙间的阳光,眩目得象两颗夜明珠。
姐姐朝我微微点点头,说道:“我回来拿份合同,现在要赶去公司开会。”
姐姐匆忙离开了。她尖尖的皮鞋在铺着石子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祖迪掩在树叶丛里,姐姐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走进房间,踢飞了鞋,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祖迪!”我叫。此时他并没进屋。
“祖迪!”我站起来。
阿祖迪拉着花枝站在树下发呆。听我叫他,慢慢走进来,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做什么?”我笑着问他。
阿祖迪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我问。
他仍然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如梦方醒:“天下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我早说过姐姐美嘛!”我得意地,却不乏酸意。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石榴。”我说。
“啊。”祖迪又一惊。他的目光掠过玻璃门,重新落在院中的石榴树上。
接下来一个月祖迪天天送我回家。在祖迪之前,我从未与男生真正交往过。因此对祖迪的殷勤倍感甜蜜,觉得两人终于陷入热恋。
然而,又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开始失踪。每次下课铃一响,他象有约会似地匆匆走出教室。等我追出去,他早连影都不见。一个礼拜下来,我隐约觉得事情有了变化。
那一日终于赶在他之前冲出教室,在那条必经之地等他。
他象前几天一样从教室里奔出来。看到我,他的脚步有些迟疑。然而还是走了过来。
“石惠,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没等我开口,他红着脸说。
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在同你姐姐约会。”祖迪低声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石惠,我爱上了你姐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追求了她一个月。她答应尝试同我约会。”祖迪说。
“你说什么?”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我却听不明白。
“石惠,我不想说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勉强自己。以后我们还是朋友。”祖迪神态从容地握住了我的手。
怔了好一阵子,我猛地抽出手,狠狠扇他一个耳光,跑开了。
我决不在任何男人面前流泪。失去爱,我不能再失去自尊。
可是,这么荒谬,卑鄙……我在白颐路上徘徊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地想决不再回那个家,决不。
天黑了,我万般无奈地拦住一辆出租车。
姐姐散着头发,穿着金色篓空的睡衣,合着眼睛倚在沙发靠背上。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看上去眉目如画。但我第一次发现她美得那么邪恶。
我蹑手蹑脚正要上楼,姐姐突然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她皱着眉头,一边轻轻揉着眼睛。
我没做声,继续上楼。
“小惠。”姐姐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
“有件事情,我认为有必要跟你讲一下。”姐姐沉吟着说。
“什么都不必说。”我说:“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毕业后我统统还给你。”
姐姐吃了一惊。
“我累了,想上去睡觉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小惠——”姐姐失声叫道。我加快步子走进卧室。
我决不给她机会解释。宇宙间根本不需要解释这会儿事。
从第二日起,我跟姐姐、祖迪变成陌路人。我的眼光从不滑向他们——他们无视我的存在,我为何要?
然而,姐姐和祖迪是幸福的,尽管这幸福是从别人手中偷去的。因为姐姐有所避讳,他们的交往并未真正公开。他们就象琼瑶小说中的男女,经常驱车到郊外,并肩看夏末初秋的斜阳,且做诗、做画。
我羞愤到连自杀的念头都有。我经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里,望着那棵石榴树,回忆着祖迪第一次到我家——确切说是到姐姐家——的情景,我后悔莫及。我恨这么荒谬的事情真会发生,且我竟是那较为不幸的一个。
不管快乐不快乐,日子总是要过去的。转眼到了深秋,我接受了年级另外一个男孩子——陈建明。他是学校少有的路虎一族。这一点上我清醒地输给了自己的虚荣心。天,班里那么多幸灾乐祸的女人们在看着我。我可以承受她们的诋毁——那是因为嫉妒,但我不能承受她们的同情。陈建明有效地抵挡了她们投向我那怜悯的眼光——石惠不傻呀,这么快就换了好优渥的一个男友。她们这样说。
陈建明除了钱多之外,他不如祖迪英俊、浪漫、聪颖,所以他并不可爱。然而既然可爱的人时刻都会被人抢去,我要好好珍惜建明的不可爱。我把他看得很紧,不许他跟美丽女生来往,更不带他到家中去。
可是,一次坐在草地上,建明凝视着我好一阵子。他忍不住说:“石惠,我不明白祖迪为什么这么傻?你这样美。”
“是我自己想分手。”我支吾道。
“为什么?”建明问。
“很复杂,说不清楚。”我继续搪塞,已不高兴。
“到底为什么?”建明追问。
“什么为什么?”我烦恼地推开他,从草坪上坐起来。
“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建明委屈地跟着站起来。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他。”我闷闷地。
建明没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他真的不再提起祖迪。我便和他继续相处下去。
姐姐知道我又交了男朋友,很高兴。为了缓和僵局,她建议周末四人去郊外玩。因为有前车之鉴,我一口回绝。
“我跟陈另有安排。”我说。
姐姐见状,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到班里,几个长舌妇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你们看到没,阿祖迪的指头上戴着金戒指呢!是不是他傍的那个女人送的?”
“哎呀,哪还用说?现在这个社会,漂亮男人跟漂亮女人一样都有人养的。”
“真是的。脸都不要了。那女的说不定怎么老,怎么丑呢。”
“哎,你们说他们有没有那种事情?”
“哎,别提了。太恶心了。”
看到我,声音没有了。我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等阿祖迪到时,我特意看了看他的手指。真的有一个黄亮亮的戒指。
我愤怒得恨不得上去打他一拳。
忍了一天,下课后我约祖迪在学校附件的咖啡馆见面。
“这是怎么会事?”我指着祖迪的手指。祖迪修长的手指跟我们分手前一样漂亮。
“你姐姐送的。”祖迪有些迟疑地说。
“你还是个男人吗?”我气愤地:“要女人的东西。”
“你说什么?”阿祖迪的脸马上红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这是我们的定婚戒指。我也买了同样的给她。”
“什么?”我震得把咖啡吐出来。
“等我一毕业就和石榴结婚。”阿祖迪的脸更红了:“我不应该告诉你的。这是我和石榴之间的事。”
我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不觉得草率吗?”我费力地说:“你对姐姐了解多少?”
“我不需要了解她那么多。”祖迪说:“她大我十多岁,又是一个公司的CEO,她的经历必定比我复杂。但无论如何我爱她。”
“爱她?”我叫:“你爱她还是爱她的钱?”
“你又说什么?”阿祖迪脸红又气愤地:“你这样说是在侮辱你姐姐。她要得到一个人根本不必用钱。”
“是吗?”我冷笑:“就算她不用钱,难道你不是看中她的钱?”
阿祖迪狠狠瞪了我一眼,站起来就走。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墩实的男孩子急匆匆冲进来,对着祖迪的鼻子就是一拳。
“陈建明,你干什么?”我慌忙走过去捧起祖迪的脸。
“小惠,你——”陈建明惊讶地瞪大眼睛,眼珠快要迸出来。
祖迪的鼻子出了些血。我拿着手帕正要替他擦去,祖迪用手一拦。他拿起桌上的餐巾纸,随便在鼻子上沾了几下,又用纸填住鼻子,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看着祖迪的背影。陈建明晃着拳头霍地跟出去。
“你干什么?”我喝住他。
“抽他!”陈建明转身咬着牙。
“凭什么?”我火道。
“他凭什么约你?”陈建明眸子里闪着委屈。
“他为什么不能约我?”我没好气地说:“我又不属于你。你这样闹让我明天怎么去学校?”咖啡馆里有邻班几副熟面孔。
“小惠——”陈建明的眼泪快要掉下来。
我拿起书包站了起来。陈建明追了出来。
“我送你回家。”陈建明打开车门。
“不坐。”我脸一迈。
陈建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跟我拉扯着。我的脸红了:“快放手,你这是干什么?”
“我送你回家。”陈建明不松手,哀求地说。
我无奈跳上车。
车驶到铁门外,我快步从车上跳下来。陈建明飞快跟了上来。
“不许你进。”我手一拦。
“我要进去。”陈建明嚅嗫着:“我是你男朋友。”
“那也不能进。”我语气坚决地说:“我决不领男朋友回家。”
“那阿祖迪呢?”陈建明问。
“他也没有来过。”我说。
“真的?”陈建明狐疑地看着我。
“当然。”我说。
陈建明悻悻地退回车边。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车驶过来。姐姐从车上走下来。我一眼瞥见她指上的戒指。
“这是陈建明吧。”姐姐朝建明热情地笑着:“怎么不进去?”
“我——”一眼之下,陈建明简直不敢看姐姐第二眼。他慌忙低下头,象小童般羞涩地拧着衣角。
“你快走吧。”我反感地说。
陈建明手忙脚乱地上了车。
姐姐略显惊讶,随即淡然一笑。姐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里。姐姐进屋换了件随意的花格子长裙走出来。她撒着凉拖,悠闲地走到那棵石榴树下,牵过一枝,仔细地端详着。
“今年的石榴开得真好。”她象在自言自语,又象在对我说。
“那当然,石榴亦有第二春。”我讥讽地,盯着姐姐手指上的戒指。
姐姐并不生气。
“我承认我很自私。”停了半晌,姐姐说:“但小惠,你这样的年龄,一切都刚开始。祖迪算什么?你看,你那么快就有了陈建明。”
我气得直跺脚。
姐姐迈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是那样淡淡的女人,即使拥有整个世界似乎都理所当然。
但我一向不是弱者。
我疾步向前,拦在姐姐面前。
“石榴,你该明白,”我锐利地:“阿祖迪还年轻,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是吗?”姐姐问:“你这样认为?”
“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认为。”我说:“你再漂亮也不该太自信。”
姐姐笑了。
“所以,你该知道,我多么在乎这段感情。”姐姐抚着手上的戒指沉静地说:“我不是没有冒险。”
我瞪大眼睛。
“他是个很体谅的男孩子。”姐姐低声说:“小惠,我有过一次恋爱,那是极其痛苦的,非常非常痛苦……所以,请原谅我。”
我惊讶地看着姐姐。
姐姐却不愿多说。她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说:“那个陈建明,你不爱他,趁早断了吧。不要自找麻烦。”
说罢,她进屋去了。
次日放学,陈建明提出送我回家。我的心咯蹬一下。
“算了吧。”我说:“我今晚有些事,不着急回家。”
“我带你去办事,之后再送你回家。”陈建明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真的不用。”我说。
陈建明又过来牵我的胳膊。我恼羞成怒,正要发作,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
“我来接祖迪。”姐姐仪态万方地从车里走出来。她头上围着幽紫色的纱巾,戴着一副阔边太阳镜。身边的同学都讶然地打量着她。
祖迪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姐姐,他欣喜而羞涩地牵住她的手。
人群中一片哗然。
姐姐和祖迪在众人注视下神色泰然地拉手上了车。
“晚上随便去家饭店。”姐姐从车窗里递给我一张纸币。
我咬着唇没伸手。
姐姐神色黯然。车疾弛而去。
陈建明悻悻地问:“你姐姐就是阿祖迪交的女朋友?”
我狠狠白他一眼,把书包往背上一扔。
建明开车追上来。我故意跑进岔道躲起来。
建明不是灵巧的男孩子。他在家连自己的内衣都找不到,在外图美观不肯戴眼镜,更怕麻烦不肯戴隐形眼镜。所以他根本找不到我。
看他气急败坏地左右兜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心软。等到他离开,我才窜出来。
但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没有祖迪,又摆脱了建明。
也不想回家。那不是我的家,早晚我要搬出去,有自己的生活……
突然眼泪落下来。天黑了,我无奈拿出电话。
“建明。”我抽泣着。
“石惠你在哪儿?”建明在电话那头欣喜地叫。
“在学校附近的立客隆超市。”我说:“你什么时候能赶到?”
“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建明说:“你在门口等我,不要乱动。”
“嗯。”合上电话,我捂住脸面目狰狞地哭了一会儿。建明赶到,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上车。”
车厢里建明替我拭去泪,心疼地看着我:“放学时找你找了很久,都不知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咱们去哪儿?”他问我。
“哪儿都行。”我说:“只要面前有一个爱我的人。”
建明沉默了一会儿。
“去我家。愿意吗?”他问。
“开车吧。”我说。
建明的父母那天不在家。晚上我本不打算回家,但建明还是让我有些害怕。
“我只抱着你睡觉,我绝不碰你。”建明吻着我。
“我不想。我要回去。”我努力挣脱他。
“我真的不碰你。”建明抓住我的手:“我只想知道抱着你睡觉是什么滋味。”
“放屁!”我骂道:“快放开我。”
建明不做声,也不动,厚重的身材象个木桩固定在地上,一双手只是努力地扯着我。
建明这样讨厌,我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我挥手就是一掌。
建明放开我,抚着脸站了一会儿。
我从沙发上拎起书包,快步走到门边。
这时建明忽然慢腾腾地说:“你没有你姐姐一半美,气质更谈不上,不要再想着阿祖迪。”
我猛地回头,不认识似地看着建明。我想笑,但我笑不出来。
我更不会哭。
我飞快地说:“陈建明,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老爸给了买了辆破车,你能牵到我石惠的手?”
轮到建明不认识似地看着我。
我轻蔑地笑了:“你不过是我挽回面子的工具。从现在起,我已经不需要了。”
说罢,我拿起书包奔了出去。
建明这次没有追上来。
我跑出去,没有停止地跑下去……
可我又能去哪里?连建明也这样伤害我,否则我不会伤害他……
我沿着街道走着,恍恍惚惚回到小时候,姐姐穿着红裙子站在人群里,所有的人都说她是石家的骄傲;而那个妹妹,低着头站在姐姐面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卑而可怜……
都以为我就这样了,从小到大一直是默默无闻的配角。不,我偏不!这绝不是我的宿命……我在黑夜里冷笑几声,从书包里掏出电话,迅速拨了个号码。
“祖迪。”我说。
那边阿祖迪有些奇怪地问:“石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你不觉得你一直欠我的,欠我一个解释?”我说:“我不是好说话的女孩子,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甩掉……”
“我们之间不存在谁甩谁。”祖迪愣了一下,截住我的话:“我们是理智的分手,因为爱情已不存在。”
“不要说那么轻巧,是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我冷冷地说:“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努力使自己显得理智,因为我不想被人耻笑。可是,我为什么要忍受别人的伤害?你们又为什么要伤害我?难道你和姐姐真的能快乐?难道你们真的那么心安理得……?”
祖迪沉默了很久。
“如果说对不起有意义,我不会吝啬这三个字。”祖迪说:“可是,不说这三个字,并不意味着心里没有愧疚。你姐姐也一样。其实她……你实在是不了解她的。”
“好体贴的情人!”我眼冒金星:“阿祖迪,你了解石榴吗?她结过婚,却因为对方贫穷而离婚。之后她攀着多少男人得到了她想要的金钱和地位,现在,她可以用钱得到一切,包括她失去的青春,也包括你,你的青春……”
“不要说了,石惠!”阿祖迪生气地打断我的话:“对石榴,你了解多少?对我,你又了解多少?不要随便批评你不了解的事和人!”
“好,我不说。”我的眼泪陡然之间落下来:“无论姐姐是怎么样的人,在你眼里,她都又漂亮,又成功。可是,你听着,没有人愿意在别人的光影下生存!既然石榴一手遮天,所谓物极必反,总有一天她会失去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阿祖迪在那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石惠,没有人阻止你做自己,是你一定要跟石榴比。她是跌落凡间的女神,何苦自寻烦恼?”
我又气又妒地笑起来。我叫道:“你休要抬高她。只怕她最终不会属于你。”接着,我阴险地低声说:“不会只属于你一个人。”
不知阿祖迪听到没有,他突然飞快地说:“不说了,石榴从洗手间出来了。”
说罢,他飞快掐掉了电话。
跌落凡间的女神,女神。黑夜里我的脸呛得通红,我简直喘不过气来。石榴不是,不是,她根本不配!阿祖迪你睁开眼睛!
“石榴,我要亲眼看你有多么幸福。”又想起分手时陈建明最后一句话,我带着讽刺的笑,带着怒火,带着些冷风冷月的凄清回到了家中。
陈建明不是聪明的男孩子,所以他并不敏感,且善于遗忘(这令我几乎疑心他其实是聪明的)。第二天到学校,他已经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我们之间的不快。下午放学时,他靠在车上等我。
既然彼此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我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于是,我远远地避开他。
“小惠。”建明快步追上来。他的眼圈发红,似乎一夜没睡。
“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低声说。
“我不同意!”他急促地喘着气:“你不能不原谅我。任何人都会夸你姐姐,不代表任何人都会爱上她,你明白吗?再说,我嫉妒祖迪,你并没有忘记他……”
“建明,”我说:“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决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真爱我,不会那样伤害我;我若真爱你,也不会那样反击。所以,建明,有的人因爱而相互伤害,我们是因为缺少爱而相互伤害。你应明白。”
“可是我爱你。”建明慌忙地:“否则我不必在这里等你。”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摊开手:“我并不真的爱你。”
“我会等到你爱上我。”建明陈词滥调。
“没有那一天。”我说。
“有那么一天。”建明信心百倍地说。
“建明。”我说:“昨晚我们说的话对彼此都是很有杀伤力的。你真可以当我没说过?”
“说过就是说过。”建明说:“可是,那又怎么样?在爱和自尊之间,我放弃自尊。”
一听之下,我有些感动。自尊一直是我最难放弃的东西。建明却可以为了我视之为粪土。
当他走过来牵我的胳膊,我心里想着不爱他,却也没有抗拒。
饭后建明建议我们去西郊的游泳池,然后去长河划船。游泳池的人很多。我和建明游到疲惫,便在茶座旁坐下。
那天月色真美。遇到那样的美景,最可恨的便是身边没有那个你爱的人。我正郁郁寡欢,突然注意到一对男女在沙滩上旁若无人地热吻。
女人的身材真是完美,小蛮腰,即使躺在那里,双峰亦挺拔有力。
到两人的脸庞移向灯光这边时,我差点叫出来。
天。是姐姐和阿祖迪。阿祖迪那样贪婪地吻着姐姐……
我一阵目眩。瞥了一眼建明,惟恐他亦看到这一幕。岂知建明比我更先看到。
他怕我难堪,所以装做没看到。他迅速收回目光,默默地搅动着杯里的果珍。
幽幽明明中,建明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象找到依靠般感激地回握着他。
既然世界这样小,为何不让它再小一点。我毕竟还有建明,这个离我最近的人…..
建明体贴地把我从位子上拉起来。两个人交了钱,换了衣,匆忙离开。
“真抱歉。”我说:“影响了你的计划,没有去划船。”
“没什么。”建明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神情淡然,好象什么事也没有。
可我依然放不下。
“你瞧,这就是你欣赏的姐姐。”我冷嘲热讽:“虽然是晚上,但亦是公众场合。”
建明没做声。
“从不知道阿祖迪这样经不起诱惑。”我毫不掩饰我的悲愤:“他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就随便成那样!”
建明仍没有说话。一路上他都闷闷不乐。
送我到家门口,分手时他也没有太多的话。
“怎么了,建明?我惹你生气了?”我没有马上下车,凝视着他。
“不要再想阿祖迪。”他怔怔地说。
我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
“否则我会很不开心,很不开心。”建明的声音低下去。奇怪,他语气中前所未有的低落,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痛苦,仿佛不只是因为我。
“给我时间,我会忘记他。”我温柔地抚着他的手安慰道。
建明给我一个简洁的吻,让我下车。
我从车上跳下来,正要说再见,建明呼啸而去。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要么跟建明分手,要么去爱他。
对,为什么不试着去爱他。他是真心对我的……
第二日在楼梯间撞到祖迪,我装做没看到他,径直下楼去了。阿祖迪欲言又止。
下课时阿祖迪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后天晚上7点石榴受邀在学校创新协会举办创新交流会,地点是逸夫第一报告厅。石榴和我都很想你能参加。阿祖迪。”
我朝阿祖迪看去。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我收起纸条。石榴,你真有本事,连R大都注意到你了。可是,我偏偏不在乎。你再成功,跟我何干?
一放学,没等阿祖迪迎上来,我冲出教室,坐上了建明的车。
第三天下午放学,我又坐上建明的车。建明突然期期艾艾地说:“石惠,你姐姐今晚有讲座,你要不要去听?”
“你怎么知道?”我死死盯住建明。
“阿祖迪告诉我的。”建明不自然地说:“他希望我们两个都去。”
“要去你去。”我说。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建明说:“当然,你不愿去,我也不去。”
“那还说什么。开车吧,我们去一品堂。”我说。
建明就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吃完饭,不过才八点。建明去洗手间出来后,他的电话响了。
“是爸爸。”建明说。
“做什么?”我问。
“要我回家,有急事。”建明不悦地说:“为什么是现在,而不等我们完成一切计划。”
“那我搭出租车回去。”我体谅地说:“你开车小心点。”
“我送你回去。”建明说。
“不用了。”我摇摇头。
建明坚持要送我,但我坚持搭出租车。最后,妥协的当然是他。
“那好吧。”建明无奈地说:“我替你拦车。”
建明替我叫了车。两个人吻别。
第二天清晨到班里,班里乱成一锅粥。大家叽叽喳喳谈论的全是我姐姐石榴。
“你们见过那样美的CEO吗?”一个说:“长得好像费雯丽。”
“人家不仅仅是美,更重要的是智慧。”另一个说:“只凭漂亮能经营这么大一家公司吗?”
“是呀。现在这年代缺的不是美女,而是真正有能力的美女。”
“不过,她的婚姻好像并不顺利呀。你们知道她为什么离婚?”
“哎,这有什么可猜的?这样一个女人,能安心过日子吗?你们看哪个女强人没有离过婚?要不就是一直单身。”
“你们说,她和阿祖迪会不会有结果?”声音低下去了。
“鬼知道。人家能真的看上阿祖迪?不过玩玩罢了。那样一个女人,会缺情人吗?”声音同样小小的。
“阿祖迪真是在做白日梦。以为傍了个富婆,可以不用奋斗了。”
看到我,声音没了。我环顾了四周,阿祖迪并不在教室。
是这样的结果。我冷冷地想。谁会把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风光的石榴除了讲创业如何难,讲怎么不被老公理解,讲怎么被迫离婚,她还能讲什么?
可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学生们虽然生活在象牙塔里,对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石榴,你说是老公抛弃了你,谁会相信?
阿祖迪,你说不是为了钱,又有谁会相信?
我四处寻找着阿祖迪。然而,阿祖迪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后两节课结束,阿祖迪才匆匆赶到教室。
他今天穿着黑色的套头毛衣,下身穿一件白色的灯芯绒长裤,很是英俊。
然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上去非常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很久也没有平复下来。
放了学,等人都走光,我不顾建明在外等我,走到阿祖迪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没什么。”他把头埋在书里。
“没什么事怎么会这样?”我说:“是不是跟石榴有关?”
“真的没什么。”阿祖迪说。
我在那里站了半晌。
“阿祖迪,你和姐姐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两年后才毕业。”我看着他手指上的戒指。
“我想马上跟她结婚。”阿祖迪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马上。”
我像被针刺了一下。
“学校恐怕不允许吧。”我勉强地说:“学生结婚影响不会好。况且你和姐姐年龄差那么多……”
“我不管!”阿祖迪叫:“我会马上跟石榴结婚。我不能等下去。”
“祖迪。”我咬着嘴唇:“你,真的那么爱姐姐?你父母同意你们的事吗?”
阿祖迪点点头,又沮丧地摇摇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么急?”我问:“两年,也不算很长。”
阿祖迪痛苦地摇摇头。
“石榴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他低声说。
我大张着嘴,愣在那里。
“她要做掉它,我坚决反对。”阿祖迪说:“我决不允许石榴为我受那样的苦。”
“可是祖迪,”我傻傻地说:“你不过只有十九岁,怎么能做爸爸?”
“我和石榴可以先不结婚,等我到了法定年龄。”阿祖迪急急地说:“这不是问题。关键是,石榴一定要等到我毕业,她不愿意我们的事影响到我的前途。所以,”阿祖迪脸色苍白地说:“她要做掉这个孩子。”
“姐姐,有她的道理吧。”我咬着唇说:“她考虑得比你周全。”
“不。”祖迪一口否定:“我不会让她受那样的苦,不会……”
说着,他像想起什么,猛地跑出了教室。
我也恍恍惚惚跟了出去。建明紧张地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我刚才看到阿祖迪跑了出来。他的神色很不对劲。”
“他要马上跟姐姐结婚。”我朝建明笑了笑:“他急着去结婚。”
“什么?”建明的脸白了。
“你紧张什么?”我瞥他一眼:“你不高兴吗?你一直不放心我和阿祖迪。”
建明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一层汗。
我替他擦去。然后紧紧握住建明的手。
“建明。”突然我趴在他怀里哭了:“我该怎么办?”
建明还是什么也没说,拍着我的肩,搂着我上了车。
送我到家门口,建明从车上跳下来。
“我想多陪你会儿。”建明说。
我感激地点点头,拿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建明第一次到我家。
“好大的院子!”建明说。
我没做声,继续走。
“这是什么树?”建明在身后问。
“石榴树。”我停下来。
“啊。”建明轻叹一声,走到树下,拉过一枝在鼻边嗅着。
“不过好可惜,石榴花都落了。”建明说。
我看着他。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是阿祖迪。
“石惠,快到**医院!”阿祖迪在电话里急急地叫道:“你姐姐出事了!”
“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慌忙说:“我马上去!”
“建明快走!”合上电话,我一把拉过建明:“我姐姐出事了!”
“她怎么了?”建明也慌乱地说。
“不知道。去**医院!”我叫道。
两个人匆忙赶过去。我跳下车,一个人跑到前台。
“医生,石榴在哪个病房?”我急切地问。
“不知道。这么多病人我怎么会知道?”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火速掏出手机给阿祖迪拨去电话。建明这才停好车赶过来。
“祖迪,姐姐在哪里?”我急急地问。
“妇产科!”阿祖迪飞快地答道:“在二楼,你快上来!”
合下电话,我怔了一会儿。
“石榴在哪个病房?”建明失心疯似地问。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在二楼,妇产科。”我没有表情地说。
建明也愣住了。突然他一把拉过我:“那还不快走?”
我如梦方醒,跟着他跑上去。
阿祖迪神色紧张地站在妇产科门口。看到我和建明,他一把拉住我的手。
“姐姐怎么样?”我张口结舌地问。
“不知道。我刚出教室,医院就跟我打电话。”阿祖迪说。
“哦。”我说。
“石榴,可能不好意思让你知道。”阿祖迪讪讪地解释道。
“我明白。”我低头说。
就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女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她问。
“我。”阿祖迪说。
“我也是。”我说。
医生看了看我们,眼光在富态的建明身上落下:“病人的爱人在吗?”
“我是。”阿祖迪的脸红了。
医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原来做过几次人流呀?这是习惯性流产。以后她生不了小孩的。”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阿祖迪。
阿祖迪垂下头,嚅嗫着:“我知道。是我不好。”
医生问:“你们结婚了吗?”
阿祖迪脸红着摇摇头。
“只图眼前快活,看以后你们怎么哭。”医生不满地皱起眉头:“还好病人没什么危险。休息两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阿祖迪躬着腰,口中连声说道:“医生,谢谢您。”
三人进了病房。姐姐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她浑身哆唆着,脸色雪白,额头上直冒冷汗,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简直不像我姐姐石榴。
“石榴。”阿祖迪走上前,泪水在眼里打转:“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姐姐虚弱地笑了:“本来也没打算要它。”
阿祖迪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姐。”我走上来。
“小惠。”姐姐慌忙坐起来。
“别动。”我按住她的肩膀。她浑身依然打着颤。我拿出手绢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谢谢。”姐姐说。
建明默默地看着姐姐,他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他和我走出病房,他才轻声问我:“你姐姐结婚后一直没有要过小孩?”
我摇摇头。
“那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和你姐夫离婚?”建明又问。
“可能是因为姐姐要做女强人,姐夫不满意她,才离婚的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我总觉得不是那样的。”建明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然而他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晚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我打量着身边的一切,海水连天的幻灯壁画,处处闪耀的镶钻水晶灯,超豪华的装修……我用一生的时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电话响了。
是阿祖迪。
“石榴回去没?”阿祖迪问。
“你们现在不在一起?”我吃惊地说。
“下午石榴就出院了。”阿祖迪说:“她赶着去公司开会。她现在还没回来吗?”
“没有。”我紧张地说:“祖迪,姐姐没事吧。”
“她没事。”祖迪说:“只是,她需要休息。”
“你不要挂电话,我用家里电话打她手机。”我慌忙说。
“不用了。她手机关机了。我刚拨过。”阿祖迪说:“这样,我去她公司接她。”
说罢,阿祖迪挂了电话。
还没等我放下电话,姐姐回来了。她穿着她无数件漂亮套装中的一件,化了淡妆,象往常一样平静。
“姐姐。”我惊愕地看着她:“阿祖迪刚来过电话。他去公司找你。”
“哦。”姐姐淡淡地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灯,打开了电脑。
“姐姐,你没事吧。”我走过去,靠在她门边。
“没事。”姐姐头也不抬:“小惠,我可能要在多伦多呆一段日子,明天早上六点的机票。明天下午妈妈就来北京,跟你一起住。”
“什么?”我大吃一惊:“明天早上就走?你——疯了吗?”
姐姐静静地看着我。
“是的。”她说:“去多伦多那家公司任CEO,董事会的决定。”
“你说什么?”我叫起来:“你要放弃北京的一切?”
姐姐缓缓地点点头。
我上前一把抓住姐姐的手。
“你要离开我,离开你的公司,离开阿祖迪?”我问。
姐姐抽开我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小惠,这是董事会几天前的决定。”姐姐说:“我走了,你还有妈妈,还有阿祖迪。不是吗?”
“姐姐!”我惊讶地叫起来。
姐姐站起来,走到床边,扶着雕着莲花的床棱。她凝视着我。
“小惠,我很对不起你。”姐姐说:“我一直都很对不起你。我不该抢走阿祖迪,不该同意跟他约会。我知道跟他不会有结果,但我还是放了希望。”
“姐姐——”
姐姐挥手拦住我,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曾经说过,我有过一次痛苦的感情,那是我的第一次婚姻。”姐姐沉静地说:“我跟你姐夫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到了北京。我们同居五年,一直没有结婚,因为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第六年的时候,我被提升为公司主管,薪水涨了很多。那一年,我们买房了。当然,几乎所有的钱都是我攒下的。你姐夫在北京待了六年,始终没有真正踏入社会,每份工作坚持不到两个月,他就嫌苦嫌累,嫌无聊。后来他就干脆在家里待着,再也不愿意出去工作。这六年里等于是我在养着他。我对他逃避社会一直感到很无奈,我觉得很痛苦,很累。很多次我想放弃他,可我放不下我们几年的感情。婚后我第一次怀孕,就流产了。因为在同居的五年里,我曾经做掉过两个孩子。那时靠我一个人的能力,我是养不起孩子的,因为我还要养你姐夫。之后我都是习惯性流产。当你姐夫家里人知道我不能再生小孩时,他们没有一丝犹豫,提出让我和你姐夫离婚。你姐夫起初不肯答应。到了后来,迫于家庭的压力,他也没有再挽留了,因为他是家中的独子,不能在他这里断了香火。”
“姐姐——”
“离婚后,我把所有的心血投放在公司上。凭我个人的能力——小惠,我发誓我没有跟任何男人上过床——我做到今天的地步。但我自问自己并不快乐。直到遇到了祖迪,我意识到,人的成熟跟年龄是没有关系的。他虽然比你姐夫年轻十多岁,可他懂如何去爱一个女人,因为他天生就有很强的责任心。跟他在一起,我很轻松,我甚至觉得很有安全感。所以,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奢侈了一次,和祖迪走到了一起。从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就告诉过他我不会生小孩,但他毫不介意。恋爱两个月,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姐姐停下来。
“那你为什么又要走?”我咬着嘴唇问。
“因为我在冒险。”姐姐悲戚地说。她扶着床棱的样子无力得不像有地位的人:“祖迪虽然体贴,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今天的事提醒我历史会重演。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姐——”我悲哀地:“这个真这么重要吗?”
“重要,非常重要。”姐姐说:“女人无论怎样聪明伶俐,都不过是女人。我们永远摆脱不了女人的局限。小惠,你不必难过。我走是最好的选择。我走后,你和祖迪可以重新开始——”
“姐,现代科技那么发达,也没有办法吗?”“没有办法。所有方式我都尝试过了。你知道你姐姐我有的是钱,可有时候钱并买不到机会。”姐姐淡淡地,带着极度的疲惫:“小惠,不说了,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祖迪不会放弃你。”我说。
姐姐沉默了会儿。
“我走了,他自然会放弃我。”姐姐说。
我还要说什么,姐姐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那个陈建明,早些跟他断了吧。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不要再跟他纠缠。”
“什么意思?”我一震。
“我去你们学校做报告那天晚上他交给我一封信,我扔掉了。”姐姐说。
“他信里说什么?”我颤声问。
“很多话我都忘了,但大概的意思是他继续跟你交往不过是为了接近我。而你,也不过是看上了他的车。”姐姐看着我。
我笑了,差点笑出眼泪来。
“好了。”姐姐说:“反正你爱的也不是他,结束了也好。帮我收拾下东西吧。”
这时,姐姐的电话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是祖迪吗?”姐姐无限温柔的声音,像情侣,也像慈祥的亲人:“我已经回来了。”
“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有了。”姐姐说。
“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祖迪——”姐姐的声音哽咽了:“祖迪,不要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人是我。”
祖迪不知在那边说些什么,姐姐只是“哦”个不停。
最后,我听到姐姐说:“祖迪,我也爱你,我们——再见吧。”
凭着灯光,我看到姐姐的眼睛湿润了。
但石榴并不曾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