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的时候学校离我家有两里多路,我在那个学校读了六年,不是因为那时有六年制,而是因为我数学不好在五年级复读了一年。
我和附近村子里的学生每天都是成群结队地步行去学校,冬天学校还会有早自习,这样一天就要从家到学校跑三个来回,不用家长或校车接送,也根本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因为那时候即便是在乡村公路上也很少有车辆来往。
这条路是南北走向,往北通向我们那个乡镇最偏僻的地方,往南直达去县城的大道,路的两边按一定的距离栽满了笔直的树,路的东边是庄稼地,西边是一条同样南北走向的人工河,河的西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
这条路,是童年的我了解世界的第一个窗口,它承载着我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希冀和想象;这条路,是如今的我记忆中最动人的风景。
我在这条路上自由畅快地或行走或小跑或飞奔,一会儿在路边摘一朵野花拿在手里荡来荡去;一会儿向着路边大树旁的大坑猛跳下去;一会儿去到路旁的河边摸田螺……
我也喜欢观察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给我和小伙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白胖的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是大多数土气的路人中较为光鲜亮丽的一个。
每天早上,我们总能在快到学校的时候见到他骑着一辆当时并不多见的崭新的自行车从我们后面赶上来,下午去学校时,又能看到他迎面骑车过来,他总是一副重任在肩的忧虑的表情。
当时武侠剧《天涯明月刀》正在热播,里面的主人公傅红雪整天因为要报仇而眉头紧锁,他和傅红雪的样子和神态都有几分相似,小伙伴们干脆就私自称他傅红雪。
他的出现成了我们感知上学是否迟到的钟表,如果哪天没看到他,小伙伴们就会说,还不快点走,傅红雪都已经过去了!
每年冬天上早学的时候,我总会碰到一些勤劳的菜农赶早驮着蔬菜去镇上卖,一次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土豆掉落在路边,高兴极了,马上捡起,把它偷偷地放在路边一棵枝叶垂到地上的松树的叶子里面。
我想等我放了早学回去就把它拿回家让大姐炒菜给我们吃,总比天天吃腌的咸菜叶好吧。可当我放了早学后迫不及待地去找那个藏着的大土豆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惋惜极了!心想是谁的眼这么尖,太可恶了!
我垂头丧气地进了家门,竟然看到妈妈正拿着一个烤熟的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土豆喂刚一岁多的弟弟!我就对妈妈说我本来在路上也捡到了一个土豆藏到松树底下,放学后回来找却不见了。妈妈笑着说她早上去学校附近的小商店买盐,无意中看到路旁的松树底下露出半个土豆,就捡回来烤给弟弟吃。
这真是太巧了!原来是被妈妈捡回来了,我们都高兴地笑了。
在这样寒冷的早上我还经常会遇到卖陶盆的人,他们拉着满满一板车里面上了釉子的笨重的陶盆,为了能够多放一些,他们会把陶盆侧着叠加着整齐地排放,这无疑又加重了拉车的分量。除了每一辆板车自身两个车把上要栓绳子供拉车人用力外,前一辆板车的尾部还另外用一根绳拴在后一辆板车的车把上,这样三五辆笨重的板车就前后串联在一起可以节约后面拉板车的人的力气。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我看到他们在靠着一个小村庄的大路边停下了。他们用碎砖头支起一个小锅,在树底下找些干的树枝和树叶当柴,从河里打来水倒进锅里,里面放些米和盐,又从树缝间捡些村里人晒粉丝时掉落到地上的碎粉丝条放进去。烧熟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后又拉起板车继续赶路。那时的我便体会到了他们的艰辛。
最让我感到刺激和害怕的是在上学的路上竟然看到了死孩子。那天我和往常一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突然一个小伙伴跑来告诉大家说东边田地里的一个浅水塘里有个死孩子!大家闻听赶紧让他带着我们去看。
这个小水塘藏在离大路不远的一处庄稼地里,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在浅水塘的边上漂着一个死去的孩子,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太小,可是却胖乎乎的,他光着身子全身发紫,眼睛紧闭着,两条腿伸得笔直,两条胳膊弯曲在胸前拳头紧攥着,样子很是可怜凄惨。不知谁喊了一声:“有鬼!”大家吓得赶紧逃开了。这以后小伙伴对那个水塘就充满了恐惧。
每当遇到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过来的已经从本校毕业去读初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我们都会感到特别亲切,他们也会友好地冲我们笑笑,虽然他们当时只不过十五六岁,可在那时的我们看来他们已经是大人了。
在这条路上我还遇见了神秘的养蜂人,醉倒在田沟里的落魄的修伞匠,在路边等了半天公共汽车却不好意思招手让它停下的忸怩村妇,疯癫的傻子……我不止一次地在想,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就盼望自己快点长大,早点循着这条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时间是最无情的,一切仿佛在梦中,转眼我已人到中年,我在工厂和学校之间徘徊,在理想和现实之中挣扎,我经历了很多坎坷艰辛,被残酷的现实逼迫得似乎麻木,可是一想到童年那条伴我走过最美时光的路,便又振奋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