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婷时常梦见她的初恋，阿浩。

每一个梦到阿浩的夜晚， 她都会惊醒，然后坐起身来，透过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她总是暗暗自责，甚至害怕，她一直深信有些梦是人内心最深的渴望。

失去阿浩的五年来，林子婷总能梦到他。

“你还恨他吗？”好友燕子问。

“不恨。”

“那······你还爱他吗？”

“说不上来。也许我是放不下爱他的那十年。”

16岁，刚刚结束篮球赛的阿浩在教室门口堵住了正准备回家的林子婷，他的膝盖因为打球的时候被撞磕在地上，不停地流着血，而他却笑嘻嘻地说：“林子婷，做我女朋友吧，你说过我赢了今天的比赛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的。”林子婷楞了一下，说：“我看你脑袋也摔坏了吧，赶紧回家歇着吧，伤的不轻。”

那天的林子婷有点仓皇地逃走了，可是回家路上的空气都是甜甜的。

周六，林子婷要到学校出板报，燕子打电话不让她去，说是有人在学校等她要打她，林子婷说了句神经病就挂了电话去了学校。走进教室发现阿浩在，她问他来干什么，阿浩说来出板报。林子婷笑出声，说就你那鬼画符还出板报呢！阿浩说在家太无聊，膝盖受伤了也不能打球，我来帮你参谋参谋。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拿着一个木棍在敲打着教室的门。阿浩起身走到门口问：“你俩干嘛？”两个男生看到他有些惊讶：“阿浩，你怎么在这里？”“我陪我女朋友来出板报啊。”

阿浩看了一眼林子婷说。“她······是你女朋友？”两个男生有点狐疑。“嗯。没看我们正约会么。你们两个大周六到我们班来干嘛？”阿浩突然表情严肃。“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托我们来教训一下林子婷，既然她是你女朋友，我们总要卖你面子。先走了。”

林子婷见那两个男生走了，连忙冲到门口喊：“别走啊，说清楚是谁要教训我？凭什么教训我？”阿浩拉住她：“行了行了，人家放你一马你还凑上去。”“不是，他们为什么要教训我啊！”

阿浩做了个无奈的白眼，说：“刘峰你认识么？”“认识啊，我以前同学啊。”“他看上你了。”“啊？”“然后一个看上刘峰的女的就要教训你。”“啊？”“别啊啊啊了，赶紧出完板报早点回家！”

从那以后，全校都知道林子婷是阿浩的女朋友了。

18岁，阿浩的好友打电话来告密，说阿浩跟方妙妙背着她偷偷在交往。方妙妙，林子婷当时最好的朋友。林子婷哆哆嗦嗦打电话去质问阿浩，他只回答了一个“是”，便再也无话，电话里传来的死寂仿佛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林子婷的脖子，她摔掉电话冲进洗手间嚎啕大哭至呕吐。

一周后林子婷还是没有冷静下来，她近乎疯狂地怨恨方妙妙，她想象着方妙妙是如何用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阿浩不得不去保护她，呵护她。对，方妙妙就是这种人，没人比林子婷更了解她。这么想着，林子婷一点也不恨阿浩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迫不得已。于是她给阿浩发了一个卑微的信息：我原谅你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阿浩的信息回的很快，就像一支高速的箭射在林子婷的心上，此后经年，再也拔不下来。

那她怎么办，她太可怜了。

“那她怎么办，她太可怜了”“ “那她怎么办，她太可怜了””

“那她怎么办，她太可怜了”······很多年里，这句无声的信息就像刺耳刻薄的诅咒一样每每回想在林子婷的耳边，让她浑身颤栗。这是她这一生听到的最残忍的话。

20岁，终于熬过了行尸走肉般的高中生活，没有阿浩，没有方妙妙，也没有朋友，没有欢笑，没有泪水，似乎也没有了恨意。林子婷终于可以去另一个城市，去大学的校园里重新开始。一个晚自修，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你好吗？

林子婷知道，是阿浩。画地为牢的人不是真的被关住了，她只是找个借口可以继续等。

阿浩关心着林子婷的衣食住行，关注着她的喜怒哀乐，其他的绝口不提。这快逼疯了林子婷，她不能接受这种暧昧不清，遇到阿浩她便没有了平时的满不在乎和沉着冷静。她追问阿浩到底想怎么样，阿浩说他以前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不能再伤害她了。

林子婷在宿舍喝得酩酊大醉，躲进狭小的衣柜里低声哭泣，燕子义愤填膺地打电话骂了阿浩，跟他说如果还喜欢林子婷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滚远点。第二天傍晚，阿浩出现在了校门口。

他们开始像大多数异地恋的情侣一样，用手机维系感情，受思念的煎熬，然后在每一次相逢时紧紧相拥。直到······

22岁，阿浩再一次以距离为由放弃了林子婷，他告诉她毕业之前不会再恋爱了，林子婷把这当成一个隐藏的承诺，觉得毕业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她带着这样的信念投入新一轮的等待。这信念在一个多月后看到阿浩跟一个女生牵手表白的照片后土崩瓦解。

她想起了阿浩当时说不想再伤害她，原来他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再伤害她了。

26岁，毕业后林子婷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她听说阿浩回老家工作了，逢年过节她也会回去，但是在那小小的城市里，他们从不曾在任何一个转角不期而遇。

那天燕子问林子婷国庆是否回家，说阿浩想见她一面，他要调到北京工作，归期遥遥。燕子特别声明如果她不愿意，她就去回绝他。林子婷语气轻松说没关系，不介意。

那天，林子婷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在回去的车上内心不断调试见面时的表情和语气，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紧张，是欢快，她又忘记了那些咬牙切齿熬过来的日子。

她从车上下来，只看见等她的燕子。燕子说阿浩的公司临时决定提早出发，他十分钟前走了，他到最后一刻还在等她。

与阿浩错过的两天后，林子婷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个她爱的男人，走出了那个牢。她有的时候会想如果那天他和阿浩见面了，也许他们就在一起了。不过也许，结局还是一样的。

每个人都害怕在自己素面朝天或者狼狈不堪的时候重遇初恋，林子婷也有这样的害怕，她为了丈夫回了老家小城，她害怕有一天遇到阿浩，而她却毫无准备。那一天终于来了，林子婷没有化妆，简单的白T加牛仔裤，丈夫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走在儿童乐园里。她远远看到对面有个很高很胖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婴儿，不知怎么，林子婷觉得这画面有点搞笑，所以她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看，对方渐渐靠近，林子婷觉得那个男人的脸有些熟悉，是谁呢？靠近，靠近，是阿浩。对方也看到她了，看得出他有些惊讶，他身边跟着一个胖胖的女人，一直在逗孩子。林子婷开始千头万绪，她在想要不要打个招呼，要不要停下来寒暄一番，要不要介绍一下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现在看起来是否面色苍白，她笑起来是不是有皱纹了······她脑中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提着这种傻问题，吵得她有点头晕目眩。

但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0.01秒后，世界安静了，是的，擦肩而过，阿浩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从她身边走过。林子婷突然很平静，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刚刚的内心戏有点搞笑。没有寒暄，没有逗留，就像路过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林子婷把在儿童乐园遇到阿浩的事情告诉了燕子，燕子直呼不可思议竟然连招呼也不打。

林子婷说这样挺好，以后就是陌生人，各自安好。燕子说也是，他可能都忘记了他曾经爱过你，这个渣男。

林子婷笑笑，心想，所幸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幸福的模样。

林子婷有时候也会梦到她丈夫，半夜醒过来会亲一下他的脸再继续睡。当然，还是会梦到阿浩，梦到那个拿着篮球倚在门口笑着的少年，她不再担心这样的梦，因为那个少年阿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