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我明白,但这也太难了。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去爬奇迹石。
挪威最著名的那三块石头,布道台、奇迹石、恶魔之舌,早就被我一块儿打包丢进“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目的地”清单了。毕竟我只是一只不爱运动还恐高的狗子,这些由冰川、山脉、气候和时间造就的属于冒险者的目的地,和我毫无关系。
然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夏天的旅行计划中突然就安排上了“挪威的石头”徒步之旅。同行小伙伴们纷纷兴奋不已跃跃欲试,而我,早早就开始心如擂鼓,九曲回肠。也考虑过是不是该锻炼锻炼,为徒步做做准备,但呵呵,我只是一只不爱运动还恐高的狗子。
时间飞快,转眼我就擂了两个月鼓,跑了两次步,准备收拾行装了。这真是这些年旅行生涯里最难打的一个包,气温横跨3度到30度,峡湾地区又是出了名的多雨,天气瞬息万变。
于是,除了一股脑把雨衣、护膝、速干T恤、薄抓绒、冲锋衣、徒步裤徒步鞋统统塞进箱子之外,我还把去年冬天去冰岛时用的手套颈套等装备全都带上了,琢磨着大概能抗住这趟行程。(后来,现实响亮的甩了我一个耳瓜子。)
奇迹石作为我们此行第一个目的地,徒步距离并不长,单程大约5公里。但难度很大,要翻三个山头,垂直距离约800米,很多坡度大的地方需要借助铁索上下。大体走势见下图。
离奇迹石最近的城镇是吕瑟博滕,离徒步路线的起点只有7公里,但大多数游客都会住在远一些的斯塔万格,它是挪威第三大城市,老城里有各种餐厅、博物馆和shopping mall,不论是去奇迹石、布道台还是游览峡湾都很方便。
从斯塔万格出发,有多种途径往返奇迹石:自驾单程大约需要2.5小时;夏季有大巴和轮渡每日运营一班,大巴往返于斯塔万格市中心和奇迹石停车场,上午7:30出发,下午4:45回程;轮渡从码头出发,航行至吕瑟博滕,下船后需自行打车至奇迹石停车场。
8月12日上午十点半,我们到达了停车场,此时天气还很不错。停车场小哥告诉我们,一会儿山上会起雾,让我们留心路标,下午下雨的时候,路会变得非常滑,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他神情夸张地说着“extremely slippery”时我并不以为意,毕竟之前还没有正儿八经徒过步,不太理解雨天徒步的难度,就好比对一只狗而言,微积分和线性代数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当我们每个人都像刚从滚筒洗衣机里滚出来一样浑身滴水时,我开始纳闷,当那位小哥提到下雨时,为什么只说路滑,而不提淋雨对于徒步者来说有多恼火。直到我们回到停车场看到他淡定地坐在雨里的长凳上从容地看我们冲回车里,我才意识到,淋六个小时雨,对我们来说是煎熬,对挪威人来说只是寻常一天。
总之,懵懂的我揣着手机挂着相机毫无防备地踏上了上山的缓坡。然而走了没两分钟就没有“坡”这种说法了,是在光溜溜的石头上攀爬,铁索也很快出现了,这意味着坡度的增大。还没走两百米呢,我就把手机相机都塞回包里,开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斜趴在石头上匍匐前进。虽然我嘴上没说(光顾着喘气儿),但心里直打退堂鼓。
这和我想象中的徒步完全不一样!这根本就不是我能走的路!因为压根就没有路!
爬山途中,除了占主力的中青年徒步选手,还有好些头发花白的健身达人,身高不足一米的幼年人类,和形形色色的犬类,他们个个如履平地、步伐轻快地超过了我,只有我,越爬越觉得自己不在行走,是在攀岩。
你看过Free Solo吗?我当时觉得我就是Alex Honnold本人,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爬的又快又镇定,而我每一秒都在挣扎。
爬到第一座山的山头时,我问老王,我们爬了多久了,是不是快一半了,我好累。
老王很疑惑:你在做梦吗?我们这一个小时也就走了800米吧?这不就是正常的路吗?你怎么这么累?我给你唱个歌吧?
我甚至没有力气阻止他唱歌。
上山累的直喘气儿,而下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对生命的严峻考验。大多数人都是面向山体、手握铁索、倒退着下山。这个姿势安全迅速,节省体力。然而,对于恐高症患者来说这简直难以想象,还没转过身面向山体就已经头皮发麻。我唯一能掌握的下山方式就是屁股蹭地,用四肢反撑着往下挪,堪称另一种模式的爬行。这样下山其实还挺快的,就是别人看着觉得危险。而我本人,只要屁股着地就很安心。
从第一个山头前往第二个山头的山谷是整个徒步路线中植被最多最轻松的一段平路,边走边看风景地休整完,紧接着又是一轮新的攀登。当我们开始爬第二个山头的时候,云渐渐密集,雨落下来了。
起初只是小雨,打在冲锋衣上不痛不痒,我们都不以为意,甚至期待过一会等爬到奇迹石跟前时,太阳能赏脸露个面。可惜并没有一朵云听见我们的愿望,虽然偶尔停下来喘口气,但大多数时候都自顾自润物细无声的下着。我和老王也无声地前进。
准确的说,是我一个人无声地前进,老王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拍照(本文几乎所有照片都credit to老王),一会儿说些别的话题鼓励我,一会儿还得把我拽上一个我上不去的坡。我任由老王拖着拽着往前走,感觉挪动四肢耗尽了所有力气,没法分神去说话,或者咀嚼,或者思考,顺利变身僵尸。
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翻过后面两座山的了。只记得雨一直下着,我们一直走着,雾一直在变浓,渐渐覆盖了第三座山的整个大缓坡,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除了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和每隔几十米出现的红色T字为我们领航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看不见尽头的路呀,怎么都走不到头。
当我们走到离奇迹石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时,雨已经越下越大汇成了小溪,而这最后一百米本来就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在巨型石头的缝隙间穿梭、在小石头上来回横跳都是基本操作。幸好僵尸完全态的我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了,只要老王指导我踩哪儿好走,我就一鼓作气地踩上去再说,不怕就继续往前爬,怕就边嚎边往前爬,就这么蹦跶过了这又窄又滑的最后一百米。
终于见到奇迹石的那瞬间,我既没有感到惊喜,也没有感到释然,只感到困惑:这千百年来它就这么死死地卡着,没有挪动过吗?
以及更重要的困惑:到底是谁发现的这块石头?发现就发现了,为什么要引诱我们这些后来人千里迢迢来看它?(愤怒.jpg)
奇迹石附近守着许多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等同伴,有的边吃干粮边瞅奇迹石。我们也拿出能量棒,在雨披下分享。在雨中爬行了这么久,中途却只能吃这些东西填肚子,我心里十分委屈,这时,老王安慰我说,加油,等下山了去超市买食材,晚上就能打火锅了。
我一听,脑子一转:我上山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整个人都筋疲力尽了,那么陡的坡,上来费了那么大劲,下山又只能全靠屁股蹭,就算我屁股受得了,裤子也未必挺得住啊!要不打电话叫直升飞机来接吧?花个几百一千来欧,买个平安也算值了,可是怎么才能打到飞的呢?这深山里手机能有信号吗?而且下着雨呢飞机能来吗?我还能下得去吗?这么一琢磨,我的心理防线和眼泪同时决堤了,在雨里边啃着能量棒边哇哇大哭。
而老王无比淡定地走到悬崖边看了眼迷雾中的深渊、深渊边上通往奇迹石的狭窄小径、和小径上已经在等着爬上石头的几个人。然后告诉我不要慌,一会儿慢慢走一定能下去的,然后把我拉回刚刚走过的溪流边,说他要上奇迹石了,让我吃完手里的能量棒赶紧给他照个炫酷的照片儿。
我虽然又累又麻木又崩溃,但还是挺听话的,迅速收起眼泪掏出相机,紧紧盯住奇迹石。
轮到老王往上跳时,我根本想不到这根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野路子危险不危险,石头上湿滑不湿滑,老王怕不怕,只管为他的各种pose按下快门。
我自己呢?别说上奇迹石了,老王让我借位和奇迹石合影的时候,满脑子“回不去了”的我连笑都不会笑了,只留下一张一脸惊恐的蠢照片。
走回停车场的路还是熟悉的三上三下,但在我的回忆中仿佛加速播放一样模糊并且抓不住重点。只记得下第二座山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彩虹,离我们近的那端就在前方两百米,仿佛走着走着就能踏上七彩桥。还记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寸是干的,不管是雨衣还是冲锋衣,都挡不住连续几小时雨水的冲刷。
回到车里,被空调的热风一吹,更觉得湿冷,而之前麻木的伤口重新开始提醒我它们的存在:脚底的水泡们,被护膝边缘磨破的长条形口子,被登山鞋磨到惨不忍睹(后来果然化脓了)的脚踝,膝盖一受力就酸疼,一直在地上摩擦的屁股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登山裤第一次穿就被磨得起了球。
同行的小伙伴们状态都比我好多了,只有一只罗老西在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幸好离地不远,除了脚腕和膝盖疼之外并无大碍。
如果只是这么点伤,其实也没啥,休息几天又能跑能跳了,可惜我们第二天又紧接着去了布道台,在这个相对来说轻松许多的徒步路线上发生了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最后敲个黑板:如果你和我一样,平时没有健身的习惯,不爱跑步,身上没长多少肌肉,也没什么运动细胞,有中等程度以上的恐高症,站在网格状或透明观景平台往下望会头晕腿软,那么我真诚建议你不要去爬奇迹石,否则你大概率会和我一样,度过非常痛苦非常漫长非常绝望的一天。
如果你在以上任何一点上比我好一点,那么在去爬奇迹石之前,请保持规律的有氧运动和合理的举铁,购买专业的装备,并祈祷遇到正常的天气。(不要搜附近城市的天气,直接在yr.no上搜三块石头的名字会比较准。)
以及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在山上叫来直升机,只知道飞一趟=2000欧,建议大家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