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流寇,打家劫舍,到医院门口兜一圈儿,转身儿跑了,忒寒酸。于是在城中绝大多数建筑都睡了的情况下,亮堂堂的医院,远看就像宇宙中漂浮的一颗遗弃行星,遥远而神秘。
刚刚大学毕业,一心想钓个金龟婿的实习医生翠花,轻轻的用手指纤细的骨节敲击着桌面。像胡同口吃了晚饭的大爷掀起背心儿拍腾肚皮,有一下没一下,一听就没上心。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伏案正在认真工作的主治医师铁柱,铁柱今年三十出头。三个月前就已经混到了主治医师的位置。长的吗,那自然不必说,人模狗样,不,是像模像样儿的。侧脸颇有三分刘德华的味道,简直符合翠花心里对金龟婿的一切完美想象。
不但如此,翠花心里隐隐觉得铁柱对自己也是有那个意思的。譬如几次交接病例的时候,铁柱小手指的长指甲都会划过碎花的手心,并颇为暧昧的一笑,笑容里盛着陈年酿造的梅子酒,酸酸甜甜,让翠花沉浸其中,醉了心扉。譬如翠花不小心摔歪了铁柱最珍爱的钢笔的笔尖。铁柱也只是儒雅的一笑,蜘蛛吐丝般吐出一句“没关系”,翠花的芳心被牢牢的网在了里面。对了,那支笔可是大有讲究的,翠花所在医院医生用的笔都是按照等级区分的。可只是主治医师的铁柱就已经用上了院长级别的笔。院里都在传铁柱就是下任院长的内定人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翠花因此对铁柱可上了心。这样的例子还不胜枚举。翠花此刻的眼睛也成了吸铁石,牢牢地吸附在了那只已经歪了笔尖的钢笔身上,心里暗戳戳地下决心要去把钢笔修好,给铁柱一个惊喜。
秋天的空气脆而甜润,就像夹心饼干。
翠花小心翼翼的揣着钢笔,像怀揣藏宝图的毛贼,往城中最负盛名的修笔师傅店里走去。刚进店就听见屏风后面一个女人的笑声,唤着“铁柱儿~铁柱儿~”,那声音甜的,仿佛是要沁出蜜来。翠花心里陡然一震,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就打破了她心里还尚存的那一丝“重名”的侥幸。翠花曾在心里梦里脑海里意淫了无数次的笑声,此刻像一串鞭炮上面炸的稀碎的小红布条子,跳在空中又蹦到翠花的脸上,抽打着翠花的面颊,翠花听着铁柱亲昵的语气,甜蜜地唤那个女人“宝贝儿~”,心里就像汽水加了柠檬汁,咕嘟咕嘟冒酸泡儿。翠花不甘心,她倒要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比自己年轻还是比自己漂亮。她迈着猫般的步伐走到屏风后面,只见一团肥胖又白嫩的肉堆在了眼前,那女人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让翠花想起了早餐店里热腾腾的豆浆,从粉红色的暖水壶倒出来,管也管不住,全泼在她眼前。
豆浆配肥肉,她不知道这一口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又见两个人,四颗眼珠子似乎是线穿成一串儿似的,难解难分。
铁柱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见是翠花,瞬时没了笑容,眼睛直瞪瞪的一点面部表情都没有,像是泥制的面具,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又如石膏像一般。
女人顺着铁柱的视线也转过脸去,翠花这才看清女人的脸,那是他们院长已过不惑之年的女儿二丫。二丫三个月前离了婚,还带着个儿子。
二丫看着二人的反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眉毛上挑,轻蔑的一笑,又佯装热忱的走到翠花身边。
“呦,这不是翠花吗,真是巧啊!我送给柱柱的钢笔也不知道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摔坏了,我来给他再买一只,你这是来修笔还是买笔呀?对了,下个月我们婚礼,你可一定要来呀!”
二丫的话像新织的蜘蛛网一样飘黏到翠花的脸上。还伴着满脸的假笑和眼睛的纹路,真是活像鱼摇曳着尾巴的样子。翠花不觉一阵恶心,又被她的话絮聒的五中似沸。看向铁柱,只见铁柱正低头望向自己的鞋尖,似乎是在数数地板上有几枚一角钱的硬币,一片默然。空气中尴尬的都能挤出水来……
翠花也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挪出那家钢笔店的,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蛀空了的牙齿,麻木木的,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被这秋风一扫,隐隐的有一点疼痛。
脚下绊了个踉跄,怀揣着的钢笔滚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如翠花饺子馅儿般的心。
后来啊,翠花并没有去铁柱和二丫的婚礼。她从那家医院辞了职,再也不做什么吊金龟婿的美梦了。她又重回大学深造,用加倍的努力弥补自己那浑浑噩噩的的大学生活和已逝去的青春韶华。
直到多年后,她也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主治医师。又听说,博爱医院王院长的儿子去年离婚后曾向翠花求过婚,不过啊,被翠花婉拒了。
【完】
(附上手写稿,字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