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长大,像猴子一样跑的疯快,又像泥鳅一样滑溜。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就跑的无影无踪。像猴子窜进山林,像鱼儿游入大海。那时村里的小孩很多,我整天和他们玩在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偷张家的李,摘李家的桃。上窜下跳,热热闹闹,好不快活!到了饭点,母亲就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唤我回家吃饭。母亲的嗓音很美,清澈婉转,叫我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很是好听。
我们的村庄三面环山,只留一个出口,一条小路从外面蜿蜒而来。村口一条小溪。我若是没有在小溪里抓鱼,就是在林子里撒野。但无论在哪里,总能在她叫我第一声的时候听到,在她叫我第二声的时候答应。
很快,我长到了五岁。一天我在外面疯玩儿了一天回到家。母亲竟没有像平时那样数落我又把自己弄的像只泥猴子。只是温柔地把我叫到面前,用毛巾细细擦去我脸上的泥土和汗水,梳理好我凌乱的成鸡窝状的头发。做完这些好,满意地看着我说:“我的春晓长大了,该去上学了。妈妈明天带你去学校报名,上学了,你就是大姑娘了。不许再像野小子一样疯玩儿!要听老师的话,认真学知识!”
我被她慎重的语气吓住,觉得去学校上学无异于进龙潭虎穴。便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妈妈,我能不能不去读书?我不想去读书,不想离开你!”越说越觉得可怕,最后竟哇地哭了起来。
惹得母亲也微红了眼眶,却只是蹲下来,用更坚定地语气对我说。“春晓,你必须要去读书。只有通过读书,你这颗小草才会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不然,你永远只是慈云村里的一颗可有可无的草!”我还不甚明白她说的话,只模糊地知道,这书是必须去读的了。再撒娇也没用,便只好止住了眼泪。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牵着我的手穿过村口的那条小路去学校。那是初秋微凉的清晨,空气很潮湿,植物芬芳清冽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草木和庄稼上都坠着晶莹的露珠,晚熟的水稻散发着阳光般温暖而饱满的馨香。我的背上背着母亲连夜为我赶制的书包。是用一张白色的旧床单做的,母亲在上面用红色的棉线绣着拘谨地排成一排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字。曾经承载过我们无数梦境的床单,又获得了第二次新生,拥有了新的身份,承载着新的使命和母亲对我的殷切期望。
学校在邻村,离家其实并不远。以前和小伙伴一起步行去更远的地方玩儿似乎都只是一瞬。只是那天清晨,我们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翻过一座小山,沿着清澈蜿蜒的溪流走了许久,才来到坐落在一座小山脚下的学校。学校很小,只两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个厕所。一个宽阔而空旷的土坝子,就是所谓的操场。老师也只有一个,是一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总是带着笑容的老头儿。见到我们便亲切地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我那寡言而慈祥的爷爷,我很喜欢他。
到了学校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朋友们都也来学校了。我以后将和他们一起上下学,先前忐忑不安的心情顷刻就消失无踪了。起先还装装样子,矜持地像鹌鹑一样低垂着头站在母亲身边听她和老师谈话。不时拿眼睛偷瞄在操场上玩耍的小伙伴。心里,却有些气愤地想着:哼!张小明,莫小白,还有张巧巧!要来这里读书也不告诉我,竟然比我先到。我嘟着嘴,磨着牙,小心翼翼地又一次偷看他们时,却和老师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我尴尬地红了脸,把头垂的更低了。胖老师哈哈地笑了起来,用宽大温暖的手掌像摸一只猫咪一样,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去和你的新同学一起玩儿吧!小孩子不用在这里听大人说话。”
得到老师的准许,我噌一下就跑了。母亲在身后提醒我“跑慢一点,别摔倒了!”
第二天上学,我才知道老师姓何。我们都叫他何老师。只要天不下雨,何老师都带着我们在操场上课。说是上课,其实就是在玩儿游戏。丢手绢,老鹰抓小鸡,藏猫猫、、、、、有时候在教室上着课,人家养的老母鸡咯咯咯地带着一群小鸡仔来造访。何老师便让我们走出教室,去观察小鸡觅食。
春天来的时候,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阳光正好的午后,何老师会带着我们爬上学校旁的小山。去看绿油油的麦田,黄灿灿的油菜花。我们排成一排,一路唱着歌,热了就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蜜蜂忙采蜜,彩蝶自在舞。空气中氤氲着麦苗的清香,花朵的芬芳,还有阳光和新翻的泥土的味道。田野里,农民正忙着耕种。一路上,都有人向何老师打招呼。他把手背在背后,矜持而骄傲地微笑着一一回应。遇到熟人,就停下来同人说话。这时候便吼上一声:“孩子们,停下来,看看花吧!”
我们哪里肯停下来!除了几个文静的女同学会停下来看花,聊天等他。其余的人都像野猴子一样跑的疯快。去追蝴蝶,用衣服扑蜜蜂,追着赶着就跑去了人家的地里。这边不小心踩了麦苗,那边不小心折断了油菜花的花枝。惹得对面山上的主人家吼了起来。何老师连忙扔下聊到一半的天,拖着有些肥胖的身体,张着手臂像只老母鸡向我们扑过来。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们,怎么这么野啊!不能到地里玩儿,不听话下次不带你们出来了。全关教室里面!”
这威胁很有效,都是野惯了的孩子,谁也不想整天被关在教室里。而且,那边心疼庄稼的主人也赶来了。气喘吁吁地骂着:“龟儿子死娃娃些,跑到我地里来撒野,把我的麦苗踩了,油菜花也折断了几棵。这可得陪我!”
何老师原本在脸上堆了歉疚的表情,想要向主人家致歉。听到女主人骂我们,就心疼了。收回了歉疚的笑容,不高兴地说:“孩子是我带出来的,他们还是小娃娃,不懂事。糟蹋了你的庄稼,我很抱歉。你马上数数折损了多少麦子和油菜,等收割的时候,我赔给你。”
“但是你不能骂孩子,大人不能和孩子计较。更不能骂孩子们。”
那女主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搓着手说:“哎,何老师,你太惯着娃娃了,娃娃是打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
“我的孩子们都是好孩子,不用打。”何老师得意地指着我们,又看看了她。
又对那几个闯了祸的说:“还不快给人道歉!”那几个闯了祸的孩子早就羞的满脸通红地站在他身后,一个个都低垂着头。这时,连忙对女主人说,对不起。女主人还在心疼她的庄稼,又觉得刚才在何老师这里失了面子。故而,只拿眼睛看了看他们,并不说话。
“好啦!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我们回学校吧!”
何老师说着便带我们下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女主人说。“别心疼啦!等麦子成熟了,我还你半垄地的麦子。”
“何老师,怎么能让你赔呢!要赔也是他们的父母来赔呀!”
“我既是他们的老师,又是他们的父母。你说我该不该对他们负责?”
回到学校,那几个闯了祸的男孩子一起跑到何老师面前认错。纷纷表示要回家对父母坦白今天所闯下的祸,再从家里拿小麦来赔给主人家。
“孩子们,你们在家里闯了祸是父母的责任。到了学校里,就是老师的责任了。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呀!就是一群野猴子,老师也有错,没有把你们这群猴子看好!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
那天下午,何老师教了我们读书生涯里的第一首古诗:《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讲了粮食的播种和收获,干旱和洪涝,锄草以及施肥的各种艰辛。我们第一次对粮食和土地产生了感恩和敬畏。
何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最喜爱最敬佩的一位老师。在他之后,我遇到过很多比他文化水平高,综合能力强的老师。但在我心中,在他教过的学生心中,他始终是最好的。因为他对我们宽容博大的爱和绝对的信任,我们都是他的孩子,没有亲疏远近之分。他的爱和关怀像阳光,公平地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在学校,即使是最调皮的那几个男孩子,都是规规矩矩彬彬有礼的,像是他养的一群天真烂漫温和乖巧的小鸡仔。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时间就像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他让快乐的时光溜走的特别快,而痛苦的时光则是以一种缓慢的步伐慢慢前行。让人惋惜烦恼,却又无能为力。一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我们将要升小学,不得不和何老师分离。
上学的最后一天,何老师带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去新学校。一路上再三叮嘱我们,到了新学校要懂礼貌,读小学了任课老师有三个,班主任老师姓陈,至于别的老师暂时还不确定。等开学了自然就知道了。今天带我们去认识陈老师,看到陈老师要问好。不可以再学校里疯玩,乱跑乱跳。我们都知道将要与他分别,明天以后,我们想见他就只能像曾经来学校看望过他的学姐学长们一样,在放学后去看望他了。而那时候,他又有了新的学生,新的孩子了。想到这里,一个个都哭了,一路上走的愁云惨淡,悲悲戚戚,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已经能听到朗朗书声,快到学校了。何老师停下脚步无奈而温和地对我们说:“孩子们别哭啦,老师又不是死了,一个个哭的那么惨作甚?以后想老师了,随时回来看老师,你们永远是老师的好孩子。”说完,细细检查我们的衣服是否整洁,又帮我们擦干净糊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
新学校在一座青翠的小山脚下,白色的墙,黛色的瓦。走进红色的铁门,就是宽阔的水泥操场,中间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升旗台,上面五星红旗迎风飘荡。还没有到下课时间,学生们都坐在教室里上课,有的好奇地往窗外外看两眼,看到我们便友好地笑了。
那天我们在新学校表现的很好,大家像一群温顺的羊羔,可怜兮兮地跟着何老师去见即将成为我们老师的陈老师。见了我们,长相白净带着圆眼镜的陈老师开玩笑地对何老师说:“哎呀,我最不喜欢带老何的学生了!你教过的学生都是一群被你养熟的狼崽子。我对他们再好,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才是最好的。”
“这怎么可能呢!小孩子们刚来肯定不习惯,你和他们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深厚了。”何老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暑假,和以往的夏天没什么两样。每天清晨吃过早饭,我和往常一样去找张小明,莫小白,张巧巧他们玩。抓蟋蟀,逗蚂蚁,掏鸟窝,摸鱼虾。唯一不一样的是,当夕阳西下我们准备回家时,总会有人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句:“暑假过完,就要去新学校了,新学校里没有何老师”。
“何老师,下学期就会有新学生了。”
“不知道何老师会不会忘记我们。”
“不会的,不会的。”
悲伤的心情像这落日的余晖,淡淡地笼罩着我们。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天真稚嫩的心总是那么容易被别的事物所吸引。张小明发现了地上的影子,哈哈地笑着跑去踩我们的。为了保证自己的影子不被踩到的前提下又能踩到别人的影子,我们快速地在路上奔跑,跳跃。尖叫声和欢笑声很快驱走了刚才薄雾般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