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阿槐醒来时,只看得见一片蔚蓝,天是蔚蓝的,她身下的这片海也是蔚蓝的。
阿槐觉得她已经死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可以就这样轻盈地漂浮在海面,就像一片落叶,只有灵魂才可以轻盈到这个地步。
宿醉的怪鱼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心想反正她都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下去,免得她再生出什么寻死的念头。
“你确实已经死了,你身处的这个地方并非人间,而是忘川。”
阿槐对看不见的怪鱼说:“但是传说里的忘川是一条河,而且在忘川之上应该有一座奈何桥,桥旁还有一个叫孟婆的老太太。”
“这些是以讹传讹,那些没死透的人到了下面,被弥天大雾误了眼,就将忘川这一片海看成了一条河,回到人间还大肆散播这种谣言。奈何桥在一百多年前也还是有的,但后来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和饥荒,那些惨死冤死的人多得整个阴间都站不下脚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阎王就干脆就撤了奈何桥,让那些魂灵置身忘川,再让忘川的海浪将他们送到人世那边。”
怪鱼这几千年来其实才到过阴间两三回,它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在扯谎,但它这谎扯起来有鼻子有眼的,阿槐听着听着也被忽悠过去了,连它昨天说的它不能杀人这回事也都忘了。
“我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到达海的那一边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吗?”阿槐一想到可以脱离那个可怕的家庭,内心喜不胜言。
怪鱼又开始扯谎了,“你当然可以,只是你的阳寿未尽,你是不能投胎的,你要投胎的话,得在这里等到阳寿耗尽,我刚刚算了一下,你大概要等六十年的时间才可以到海的那一边去投胎,你确定是要这里等下去还是跟我去一个可以让你重新开始地方?”
阿槐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回答:“我跟你走。”
怪鱼从深海里浮出了水面,它的体型比起阿槐往日见到的大了十数倍,看起来甚至比鲸鱼还要大一点。
怪鱼摆动它的鱼鳍,对阿槐说:“到我背上来。”
阿槐听从怪鱼的话,爬到了它的背部,怪鱼等她坐稳了便摆动着尾巴向前游动,被它拨开的海水四散开来,就像是一块块零碎的蓝水晶。
“你喜欢这海吗?”怪鱼问。
阿槐点了点头,“喜欢得很,很漂亮。”
她说的是实话,她这十六年来见过不少海,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一片海可以蓝得像这样的纯粹,这样的透澈。
怪鱼暗自高兴,毕竟这一片海就是它的血和肉,阿槐说这片海漂亮其实就是夸赞它长得好看。
“坐稳了。”怪鱼说道。
阿槐抓住了它背部的鱼鳍,“我坐稳了。”
怪鱼一个摆尾,身体就离开了大海飞到了半空,留下一堆白色的浪花。
阿槐往下看了一眼,但这吓人的高度让她双腿都忍不住在发颤,太高了。
怪鱼感到了她的害怕,这是生物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怪鱼觉得她虽然一直说想寻求希望,但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有求生的欲望的。
怪鱼为了刺激阿槐本能里的求生欲望,它飞得越来越高了,高到阿槐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那洁白的云朵,但她不敢触摸,她怕自己一松开抓着鱼鳍的手就会被这强烈的风吹下海里。
怪鱼听到了阿槐心中的疑虑,于是开口鼓动她说:“别怕,尽管去摸,你掉下去了我会飞到了下面去接住你。”
怪鱼的话让阿槐吃了定心丸一样,她松开了一只手去触摸在她脚边穿过的白云,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拽着怪鱼的鱼鳍。
阿槐觉得她像是摸到了一团冰冷的水蒸气,整个手掌都沾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完全不是棉花那样柔软的触感。”
阿槐把手收了回来,问怪鱼:“下面有那么广阔的一片海,为什么非得飞到天上来?”
怪鱼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天上不也是有一片海吗?”
阿槐又看了看,天空除了白云哪里还有什么大海,她想,这怪鱼怕是在逗她玩。
怪鱼说道:“这片海叫云海。”
阿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没想到怪鱼也会说这样的俏皮话。
怪鱼驮着她在天空飞行了很长时间才看到了陆地,阿槐的心也开始有些不安了。
怪鱼飞到了天黑才飞到这片陆地的上空,它还选择了这片陆地最繁华的街区来着陆,它这样做还是有一点私心的,因为它想到昨晚喝酒的地方再小喝几杯。
阿槐从鱼背下来,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越看越觉得怪,这不是和她家隔了两条街的长安街吗,她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这里是长安街,但又不是长安街。”怪鱼说道。
阿槐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条街,又或者说这个世界看着和以前是一样的,但却又是不一样的,在这里你可以改变一切。”怪鱼说得天花乱坠的,但这个世界实际还是原来的世界,什么也没改变。
“所以我这是重生了吗?”阿槐问道。
怪鱼点了点头,说:“我作为一个神祗,没有必要骗你。”
怪鱼这谎话说得十分的驾轻就熟,阿槐听着竟信了十成。
逆转时空,让一切重头开始的力量,怪鱼是有的,但是它宁愿说谎也不想用。
怪鱼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类,他们不满足现状,以为自己要是能回到过去做出一些改变,将来的处境就一定会变好,但是就算怪鱼实现了他们重生的愿望,那些人中的大部分的处境在最后还是没有改变,甚至还有变得更坏的,真正通过重生改变了命运的,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成了新的神祗。
怪鱼不想白费力气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它也不想阿槐重生沦入比现在还要坏的境地。
“我想回家去拿点东西,你可以吗?”阿槐还是怕回到那个家里,她怕她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会再一次将她关在这里,更怕会被卖给那个姓赵的老头。
怪鱼安慰她:“没事的,你一个人过去也不怕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只要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就会马上来救你。”
阿槐问道:“那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倏忽。”怪鱼说。
“倏忽?这名字怪好听的,但是我喊了你的名字就真的能赶得过来吗?”阿槐说。
“你若还是怕的话,就从我身上拔下一片鳞片,我就算不能马上过来,鳞片也会保护你的。”
“可是拔了鳞片,你不会痛吗?”阿槐以前不小心割到了手都会觉得很痛,她不敢想直接拔了怪鱼的鳞片它会有多痛。
怪鱼内心一颤,又故作冷静地说:“我是神祗,神祗是不会痛的。”
它又说了谎,即使它是神祗,也还是会痛的。
“那我真的拔下你的鳞片。”阿槐说。
怪鱼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拔。
阿槐选了一个最顺手的位置,用力一揪,便拔下了一片银色的鳞片,鳞片上还沾着鲜血,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
“你真的没关系吗?”阿槐关切地问道。
怪鱼强忍着痛,“没事,这个伤口过一会就能好起来,你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槐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走了,她必须要拿回那件东西。
怪鱼见阿槐走远了,松了一口气,然后缩小身躯,缓慢地游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的外边立了一块忽明忽暗的灯牌。
上面写着:一间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