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懒橘子
柳永,原名柳三变,家中排行第七,又称柳七。
纵观柳永一生,极其寥落。
柳永一生,大半时间在羁旅中度过。词作丰富生动,有极强的感染力,然得不到主流媒体认可。
他一生都在追寻,身体和灵魂都在羁旅中煎熬。
1.
柳永出生官宦之家,父亲和六个兄长都是进士及第,这种家庭,自是受乡人追捧。
柳永受父兄影响,自幼饱读,寒窗酷暑,自不懈怠,希望有朝一日能求取功名。
公元1088年,踌躇满志的柳三变踏上了去京城科考的道路。
此时,他已娶妻,琴瑟和鸣,关系极好。
他的诗词天赋彼时已经展露,他给妻子写词:
《斗百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临去京城,他写词道别。
《鹊桥仙》: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三变在这里说“易分难聚”,倒成了一句谶语——此次别离,再无相聚。
这两首词,已足见柳永的细腻情感。
有些人,天生就是才子,且天生就是一个多情的才子。柳永正是这样一位才子。
天生才子,便注定会恃才放旷,天生多情,便注定他一生追寻,一生思念,一生愁苦。
2.
踏上京城寻找功名的柳永自以为才高八斗天赋过人,考取功名是分分钟的事。
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命运从不按你的设想出牌。
第一年,柳永落榜;第二年 ,柳永落榜。这对一个天赋极高又做足了功课的才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第二次落榜,柳永愤而写下那首脍炙人口之作:
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 柳永的狂傲持才放旷可见一斑。
黄金棒上, 偶失龙头望。没考上,不是老子不行,是小概率错误事件。考不上又如何?我是词人,自然也是白衣卿相。
哈哈,这般没皮没脸的给自己安慰,除了柳永,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位人。
不怪柳永狂傲,实在是词人太有才,此时的京城早被他的大名搅的天昏地暗。
柳永词刚出,则响誉整个京城。
自然,柳永的这首黄金棒上不久就传入皇帝儿耳中,率真如他,不会想到这首词对他的仕途会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此是后话。
3.
两次落榜的柳永开始频频出入烟花巷,以词为媒,开始他的北漂生活,正式进军娱乐圈。
进入烟花巷的柳永,做了大量的俗词,市井之词。这些词多描写市井人物, 歌妓,以及那些极易被老百姓理解并接受的男欢女爱,闺房思念。
他大大开拓了词的写作范畴,将市井生活, 男欢女爱这些人之常情的事都囊入词作之中,使词的创造有了极大的发展空间,从此宋词有了蓬勃的生命力,开启了宋词更波澜壮阔的发展时期。
柳永,无疑对宋词的发展和壮大起着里程碑的无可替代的作用。
他写闺房中女子思念未按期归家的丈夫,以女子口吻,写着要如何惩戒这位夫婿,极是有情趣。
大意是,她想着他回来之际,不让他进被窝,不止是不让进被窝,且等,到二更夜深,要款款驯夫。
恁是端的一个泼辣的老婆啊。
锦堂春
作者:柳永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他写闺妇思念薄情郎,后悔不该放他,又想着他不走两人该是如何亲昵,都是极真实又感人的。
定风波·自春来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4.
才子有才,更懂音律。懂音律的柳永,嫌弃以前的音律不能完全表达其词作风格, 干脆自己填词作曲。
北宋时期,柳永自己谱曲达7、80首之多,极大的丰富了当时民众的娱乐生活,充盈了当时的娱乐圈。
柳永留恋烟花巷,不知是歌妓成全了柳永,还是柳永成全了歌妓。
不过我以为北宋的娱乐圈多亏了柳永,那些歌妓拥有柳永这样一个大词人是何等幸运之事。
柳永是真性情,会从她们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把她们看作一个真正的人,真实表达着她们的喜怒哀乐,相思以及相念。
当时社会,除了柳永, 又有谁会把她们同等对待?
想想也真是可笑,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几乎每个士大夫家都有歌妓,每个士大夫都会有风流韵事,然对柳永这样公然出入烟花巷又公然为歌妓填词的一届文人却诸多看不上。
搞得自己好像不吟咏传唱似的。
这是一个永久的命题,就是所谓士大夫,所谓上界名流,就是道貌岸然,虚伪不真,矫揉造作之谦谦君子。
倾我一生真性情反造一世白眼,受尽世人之眉高眼低。
6.
柳永的真,比现在的一些所谓文人,不知要强到哪里去。
台湾张紫妍事件,硬生生撕开了现今文化界娱乐圈的黑恶势力。
张紫妍被逼身亡,一条条指控无不指向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柳永的真,得不到当时主流士大夫认可, 在乡里市井里,得到了最真诚的回报。
当是时,“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
当时的市井还有这样一段传说,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这就是柳永的影响力,妥妥的一个流量小生,当之无愧的北宋第一网红。
柳永的真是付出了真性情的。他与那些烟花女子两厢交好,缠绵伤感,情真意切:
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样的真性情,因为真,便足以打动人心,成为千古绝唱。
6.
大热的柳永并不忘建功立业,第三次,他参加科举,这次他终于及第。
不过,宋仁宗看到柳三变这个名字,直接给拉去,并且自语:
你不是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吗?那还要什么浮名,且去浅吟低唱!
柳永再一次和仕途无缘。
柳永虽千般恼,也只是淡淡一笑,顺势打出千古第一名号:奉旨填词柳三变。
重回市井烟花巷,落个逍遥自在。
在此期间,柳永终不死心,又给他当时所在的杭州地方官员填词一首,歌功颂德,想要谋取一点功名,这首词就是著名的《观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虽为求官之作,却写的气势磅礴,气象开阔。直让后来人面对钱塘江,眼前有景道不得。
这就是柳永,有求于人,亦不会自降身价,唯唯诺诺,曲意逢迎。
官是没求来,此词却成为传世名作。
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或许这就是柳永命中注定的生命轨迹:一切所为都只是把你推向文学大家的地位。
似在当时,对柳永确实不公,然而纵观历史长河,历史上少一个官吏,文史上却多一位名家。何其幸也!
8.
公元1034年,柳永47岁高龄,再次遵从内心召唤,要去赶考。发现柳永老儿还是一个执拗之人。
他将自己改名柳永,你仁宗不让柳三变得浮名,且去填词,那我柳永总可以考取功名吧。想想他当时的心理活动,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柳永终于考中进士,47岁高龄,实是不容易。
考中进士的柳永谋了一个小官,也就是地方县令。他勤勤恳恳,认真干事,为地方百姓干了很多实事。
在舟山定海任盐监时,他写下《煮海歌》,反映盐民艰辛的生活,为他们呐喊。地方志《嘉庆馀杭县志》卷二十一为他留下了公正的评价:
“抚民清净,安于无事,百姓爱之”。
北宋官员一般在基层锻炼几年,就可以从地方调到京城。1043年,工作勤勉,做出政绩的柳永本可以顺利地升迁。但命运又和他开了一次玩笑,朝廷认为他写的《醉蓬莱》忤仁庙,吏部不放官。
他去寻当时宰相晏殊,心想,文人总是惜惜相惜的。
来到晏殊府,晏殊斯斯然看一眼柳永,一本正经又礼貌地问:
“贤俊作曲子么?”
性情直率的柳永脱口而出:“只如相公亦作曲子。”
晏殊略带嘲讽又教训的口吻说:“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慵拈伴伊坐。’”
言下之意是:
我虽偶尔写写曲词,但不像你一个从妓女堆里鬼混、浑身散发着脂粉气的浪子,你和我怎能相提并论呢?真是自不量力!
9.
柳永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寻找仕途,寻找知己知交,寻找伯乐,寻找宏图抱负,寻找自己真正的价值。
可笑的是,他天赋极高,文学造诣深厚,却从没有被当时主流文坛认可;
他穷其一生追寻的知己只存在于烟花巷陌,他的词只有市井俗人才真正喜欢并理解。
他一生羁旅,自20几岁求官,就没有再回到过家乡,他是想荣归故里吧,不想却客死他乡;
他追求功名,自死都是六品小官,是历代文人里面官职最小的;
他一生恃才放旷,自尊好强,从不放低身段,没想到死后没钱安葬,竟是那些烟花女子凑钱将他埋葬 ;
他的死,主流文坛无动于衷,倒是哪些市井中的烟花女子,排队组团自发前去,撒一把辛酸之泪。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这是他的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他的真;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也是他的真;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这是他的真;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亦是他的真;
他的词,真切感人。打动不了当时的北宋士大夫,却打动了无数时代无数人。
柳永 ,一个多情的才子。倾我一生真性情,反造一世白眼,却活成了最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