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出差南方某城，在宾馆前台，碰见前东家的上司Frank，推着大行李箱办理入住手续，他胡子拉杂，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逢头垢面，白色衬衫也不似从前平整。
转身看到我，稍微怔了一下，显然他也一眼认出了我。
“你也住在这里...” 他有点尴尬的说。
我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助理办完手续，拿着房卡跑回来：陈姐，走，咱住17楼。
电梯缓缓上升，助理看我发呆，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问。
就在刚才，面对跟了两年的同事，我的直接上司，我脱口而出的，不是“电梯来了，一起走吧！”而是“那我先上楼了”。
01
假如实习期不计在内的话，Frank应该算是我的第一个顶头上司。初入公司，就听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曾经通过洗手间三句对话裁掉了一个熟手PM，颇有当年乔布斯电梯裁员的做派。从那以后部门里人见他都躲三分。
初生牛牍不怕虎也罢，骨子里不服输的天性也罢，走上PM的岗位，以后直接对接Sony，HP，Dell，Lenove ，Phillips这样的大客户，直接受命于这样一位个性出彩的领导者，暗地里激动了很长时间。
的确，刚开始的半年时间，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职场小白，我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进阶的路上狂奔。
公司内，从项目启动的那一刻起，师傅开会我做一丝不苟的记录，师傅跑生产现场，跟设计管理技术对图纸，过工序，过程问题检讨的对策我一字不落的记录；物料的准备，产品质检的对接，出货物流的跟进，每个环节的确认倾力亲为牢记于心。
公司外，根据客户民族和饮食状况安排食宿，为客户提供可选择的食宿信息和出行攻略，必要时提前预定，亲自验房；随时与接机司机保持联系，务求准点，及时。做得最好的一次是，与Philips 沟通完行程事宜，贴心附上了一张本地的未来七日天气晴雨表，提示根据天气变化加减行李，得到连连夸赞。
那时候哪怕一天工作12小时，也不感到累；为了邮件不出一个错，特意购买英汉电子字典，经常对着镜子练习英语口语；为了能自己看懂日本客户邮件，挤出时间参加了日语培训班。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让自己成长的事，世间的幸福莫过于此。
对于职场，入职前也曾很忌惮。杜拉拉升职记，特意慕名拜读过，彼时只觉得言过其实，勾心斗角设计争宠的戏码只会在那些妆容精致的写字楼金领里上演，我们虽说不用日晒雨淋，基本上也是抱着笔记本设计销售工厂到处跑的，很多重要的邮件都是在各个会场的间隙完成。
同一个部门的同事，对接的客户不一样，日程安排不一样（当然为了考虑工厂对接资源的局限，一般会错开考查和审核时间），外出跑腿的半个月碰不上一次面的也有，更谈不上尔虞我诈了。
所以根本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突然的，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调离岗位的时候，是多么的气愤和绝望。在我们公司，PM是公司能力要求不是最专业但却是最全面的一个工位。
英文邮件往来是基本，英文产品进度和质量报告和PPT是必备，还要求超强的统筹协调能力，把设计，物料，生产，之间，销售，物流拉进来，商讨每个环节的正常流程和紧急应对，举个例子，合格的产品在下一运输中转站交接时发现破损，该怎么处理责任归属都由PM来检讨和判断。客户来访，PM自己就是翻译。
我气愤的是接我班的人竟然lenove 都读不出来，我绝望的是沦为一个类似后勤的杂工后，我的业务还包括协助她翻译邮件，文件，业务跟进等最简单的事宜。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事实上我没资格看不起谁。只是通常，隔壁半夜有人醉酒后鬼哭狼嚎般咆哮，然后楼道里传出Frank安慰的声音；只是偶尔，别的部门会八卦的来打听：怎么你们部门的人经常醉酒？
整个团队7个人，很多都原来老员工调过来的，我是新招头一个，除我以外，其他人要么有家要么有娃，家近的都住家里去了，稍微远点的，在宿舍留一个窝，加班晚了凑合住一晚，谁叫我们都是任劳任怨的命呢！
所以，我们不是销售，就算陪客户吃饭，我们也不会通过喝酒赢得什么，因为我们的战场在工厂里。至于八卦，我想说不是我们部门经常醉酒，是某个人来之后自己喜欢醉而已。
或者说，喜欢喝酒的Frank 有了一个红颜知己的老乡酒友。
02
被封为弼马温后，孙大王到处惹是生非；
被赋予闲职之后，流言八卦慢慢听得多起来。
哪个部门，谁是谁的前任，谁的前任是谁的现任的闺蜜，哪个老总之间关系好，可以多走近，哪个跟我们老总死对头，千万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我听得脊背发凉，快速梳理半年来的交网圈，寻思莫不是有一句半句不恰当的话，才导致了今天被打入冷宫。熟恁之后，还是开水房的兰姐给我指点了迷津。
“我一开始就算准你红不了多久”她开门见山的说。
还记得你来的时候，跟你交接工作的Ray 吗？ 去年年底三部门联合聚会，Frank 跟每个人包括文员都爽快喝了酒，轮到Ray敬酒的时候，Frank 非要他说出一个他没听过的让他非喝不可的理由，Ray 一米八的大个子端着酒杯尴尬的说了几个祝酒词，Frank 头都没抬的只顾和旁边的人起哄，那一次他被晾了大概10分钟，最后你师父过去了才帮他解的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的权威被挑战了。Frank 是个好面子，且个人崇拜及其严重的人。即便与他年纪一般长的人，哪怕很微小的错误，也会毫不客气的当面大声呵斥，搞得人下不来台。倘若因为你的失误让Frank 在公司总部会议上受到批评，那后果就更严重了，Ray 因为看不过去Frank 对师傅的训斥，帮了一句腔，落到如此下场。
所以，出去聚会，他要和你喝酒，你一定要喝，否则，下回你敬酒的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而我也慢慢的，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每次明明客户从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很满意了，晚上吃饭的时候，Frank一定要喝的酩酊大醉。也能理解他的助理向总部汇报“Frank 因为陪客户，昨天又喝到胃疼” 背后的深意。
我会迁就，但不会迎合；我会让步，但不会妥协。有道理时喜欢据理力争，看不惯也会伸手相助。平时穿着不爱打扮，嘴不甜，不讨巧。但做事是踏实的，态度也是一丝不苟的。
我不怕工作苦累，但怕人心向背。我无意成为出头鸟，却成了无辜的替罪羊。因为据说我之所以被替换，就是因为工作不到位，导致某个审核没通过。于公于私，整个结果都不应该是我这个实习期的学徒来承担。不过，假如一定要有一个人背锅，那个人是我，总比好过是我的师傅。
03
Facebook首席运营官谢尔丽.桑德伯格说，她的办公室挂着一幅星巴克创始人霍华德.苏尔茨送给她的画，上面上一双沾满泥土的双手，还写了一句话：未来属于仍然弄脏双手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旦找到了你喜欢的工作，就要努力去干，不要嫌事烦，不要害怕弄脏双手，未来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在当初刚被替换的时候，也想过离开。但这句话让我留了下来。不管在什么岗位，不管有多琐碎，没有人能够阻挡我努力，学到自己所爱，做到自己最好。
04
约满后，我离开了那家公司。离开的时候，FranK 很痛快的签了辞职信。
两年后，网上跟一个老同事聊天，才知道师傅现在已经是Frank 的位置了。Frank 这两年风评越来越不好，被人投诉到总部，现在去跟着Roy管销售，公司很少见到他了。
这也算是合他的胃口，至少还有以后还有酒喝嘛！我回复她。
如今，我不再是菜鸟，而他也不再风光无限，或许这几年我们都疲于奔命，谁也没有再想起谁过。再见故人，一幕一幕却犹如昨日重现，与我相关的，与我无关的，夹杂着那些流言蜚语扑面而来，叫我如何跟你坐下来，像老朋友一样寒暄？
人生起起落落，犹如波浪线，顶峰时不忘收敛，低谷时不忘自强，于人于己留点余地和空间，某天某时某地，有机会重逢，良言三句，也不枉相识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