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文人,无论怎样物什,总得给个清雅的名字。有些顾名思义,巧妙妥帖。有些奇怪得很,找不到来由,只得半猜着,却也生许多妙趣。今闲话几个,一家之言,不足为凭。
1.砚神曰淬妃,墨神曰回氏,纸神曰尚卿,笔神曰昌化。――《小窗幽记》
何为淬妃?此处“淬”,多半是染意。青玉案前,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一砚风雨,松烟入墨,淬染江山。这方正之物,不言不语,兀自刚柔并济,岂不就是淬妃?
回氏,落于“回”字之上。“回”,往返之意,研墨之时,此字多半拟其姿态。想那妆楼佳人,桃花笺一幅,思绪百转千回,墨深了又浅,浅了又深,信笺封了又解,解了又封,相思之语总不尽意。如此,岂不担得回氏?
尚卿,思来想去,亦不曾有明确答案。目前作“崇尚先卿”解,纸端文字,不可浮于虚丽,亦不可沦于迂腐,中庸之道为妙。胸中文章蕴藉,落笔千端,一纸云烟。
至于昌化,亦是猜的了。“昌”,作美好佳善之意解。“化”,乃变化、转化之意,表示美好的状态。一支湖笔,在骚客之手,成了美好之物的载体。可描摹一水中分白鹭洲、一汀烟雨杏花寒、一片孤城万仞山。以无尽之意,写无尽之趣。笔作“昌化”二字,如何不妙?
2.梜者,镟作独乐及盏。――《齐民要术》
在古代,陀螺有“独乐”之称。乍一听,像个自导自演的角色,别人瞧的是连续不断,个中滋味,欢乐悲苦,一一咽下。陀螺,总觉着是个五味杂陈的玩意儿。
后在葛亮的《北鸢》中得了欢喜的注解,他写一座名为“独乐”的寺庙。明明慈航普渡,却起看似矛盾的名字。后清严法师说,此独乐乃陀螺之意,又说“五道轮回,人生之变,终究便是自己的一件玩意儿罢了,又何必当真”。
3.方悟上清童子为青铜之名,元宝为钱之文。――《博异志.岑文本》。
上清童子,乍听是个小道童,观内扫阶挑水,专悟玄门。可偏偏的,它是银钱的代称,话说岑文本避暑之时遇一清客,闲谈良久,待离去之时,他于墙边倏然消失。后命童仆挖掘,得一枚铜钱,遂有了此名。
这故事难免想起子瞻的《后赤壁赋》来,他写“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邪?”他于途中遇一玄裳缟衣的孤鹤,鸣于九皋,振翅长歌。待午夜入梦,遇一道者,遗世独立,乃知孤鹤为道人所化。是耶?非耶?何必过问。心中念,无非壶中日月,须弥青峰,清凉自在而已。
如今,逢年过节,总少不了几样吉祥物。饺子象征元宝,意喻富贵。年糕意喻步步高升,还有那虺蛇,称为钱串子。以此种种,吉祥如意总脱不去名利权情。古人雅称,多半应了风月无边,清淡有趣,少些杂欲,令人欢喜。
说到银钱,还有一名儿,曰“阿堵物”,有些意思。相传一君子风仪不凡,目下无尘,最厌“银钱”字眼。一日其妻趁他睡熟,用银钱围堆其床,看他如何应对。只见他面色沉静,缓缓道:“移去阿堵物。”他说:快点移开这些壅堵的物什。
这君子,还是落了俗。真正入大道者,不避物,只自然。以它为俗,便是心存芥蒂,囿于小清小隐。山中野客,伐薪沽酒,出不避俗,入不拒亲,如此才是真仙客。
4.想骄骢、又踏西湖,二十四番花信。――《水龙吟 用见山韵饯别》
花信,古时用作女子二十四岁。如何得来?真是风雅得紧。自小寒至谷雨,共一百二十日,古代以每五日为一候,计二十四候。古人于是在每一候花木中,挑选一种花期最准确的为代表,应一种花信。二十四番花信,便是如此得来。
如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时常叹服于古人对节气的敏锐,一双眼睛,明净美妙。《牡丹亭》有一句“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读罢羞赧。莫说花信,节气亦是寡闻的了,何花候何时,那是无关紧要的事。
如今,求新突变占据思想潮流,一味求,与之等观的,便是一味失。梭罗写“把旧的翻新,回到它们中去”,深以为然。老子不也说了么?常善救物,故无弃物,常善救人,故无弃人,是谓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