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又一 戊戌甲子十六 冬至
（一）
生活是一条疯狗
弱小的我是他欺负的对象
我反抗 却不堪一击
躲在角落里任他撕咬
慢慢地 我习惯了他欺侮
他随时随地咬我一口
我麻木地任他撕咬
（二）
有一天 我趁他不注意
我逃进了院子里
我谄媚地求主人收留
院子的主人大发慈悲收留了我
隔着围栏
我看着那条疯狗拿我没有办法
我狂吠 我尖叫
疯狗疯了
他癫狂地朝我嘶吼
我的体格变大了
皮毛变得光滑了
我忘记了那条疯狗
我向主人谄媚
主人赏了我骨头
我叼着在嘴里 美美地享受
我以为我成了主人的狗腿子
除了主人 我谁也谄媚
仗着主人的爱
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那所房子的温暖
后来 主人死了
它的孩子们把房子推平
连围栏的木头也被夺走了
我被赶出了院子
我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生活那条疯狗遗忘了我
我走到死胡同 掉头
那条疯狗堵住了巷口
眼神中满是癫狂
他朝我露出了尖牙
昏黄的街灯映着他的尖牙
寒光凛栗
我害怕极了
他朝我奔来
我习惯性的蜷缩着身体
痛 好痛
我挥出了我爪子
他被我推到一边
疯狗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我看着地面上的水洼
那是我吗
爪子 锋利的刀尖
皮毛 黝黑的绸缎
尖牙 森寒的匕首
我朝那条疯狗看过去
他眼中的不屑变成愤怒
他朝我嘶吼 眼神变得通红
我冲上去和他撕咬
纠缠 撕扯 狂咬 尖牙到肉
我爪子抓瞎他的一只眼
他一口咬断了我的尾巴
我扯掉他的一块皮 鲜血淋漓
他咬断了我的右后腿
他抓瞎了我的一只眼睛
他咬中我的脖子
我要死吗
不
不要
我还想回家
我要回家
我有个家
那个家
我要活下去——
我扭断了自己的左前腿
翻身咬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股温热的鲜血流进了我的嘴巴
有些腥 有些臭
不过好温暖
那条疯狗不动了
我赢了
我一瘸一拐走出了巷口
没有鲜花与掌声
只有孤独的身影
风中的我站在路口一声长啸
我可以回家了
我的家呢？
家？
家在哪儿？
主人！主人的家
我走到了主人的门口
什么都没有了
主人的门口竖着他的墓碑
雷声乍响 紧接着雨滴落下
我蜷缩在他的碑前
舔舐自己的伤口
（三）
第二天
天放晴了
我到街头 想要寻找一口食物
我谄媚地向街道上的商铺要吃的
可他们用石头把我赶走
我饿极了
街道上的垃圾桶围着几条又丑又脏癞皮狗
他们争着最后一口食物
我冲上把他们全部赶走
真香啊
我开始重复过往的流浪生活
我看任何一条狗都像生活那条疯狗
我恨极他了
看见其他狗我就撕咬
有吃的我就去抢
终于有一天
我路过橱窗的镜子前
看到了一条和生活那条疯狗一摸一样的狗
是他
他竟然还没有死
我冲上去 结果我把镜子撞烂了
那条疯狗是我
店员冲了出来
我朝他露出了尖牙
他害怕地退了一步
抄起了身边的木棒
我逃走了
那条疯狗竟然是我
我竟然是变成了生活那条疯狗
一个人伸出手想要摸我的头顶
我朝她露出了尖牙
她被吓了一跳
我慌忙逃走
（四）
人们开始准备深冬最隆重的节日
街道上全是带着幸福笑容的人
他们匆匆走来
匆匆走去
孩子向大人撒娇
女人向男人撒娇
我被过节的气氛感染了
我随着拥挤的人流兴奋地狂奔
我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人们在谩骂我这条疯狗
我不在乎 我陶醉在其中
有的小孩被我吓坏了
一个壮汉踢了我一脚
我一个躲闪
撞到了一个人
是她 那个想要摸我头顶的人
她冲着我微笑
指着我 向她身边的女伴说了些什么
我看见她女伴眼中的厌恶
我又一次灰溜溜地逃走了
（五）
她的身上有种我很喜欢的香味
我疯狂地迷恋上了她身上的香味
我想我把她撞进了我的世界里
我开始寻找她
每天天一亮我翘着断掉的尾巴
低着头在地面上嗅她的香味
可满大街都是她的香味
我分不清香味的方向
找不到她的家
我失落 难过 心酸 痛苦
她在哪里
请你快点出现好吗
我累了
走到一家咖啡店旁
浓郁的咖啡味道掩盖了所有的味道
我从不在这里寻找
我最讨厌的就是咖啡的味道
那种刺鼻的味道让我的鼻子仿佛失灵了
你别看坐在这里的人似乎显得身份高贵
其实他们也是被生活那条疯狗追咬着的
我把生活那条疯狗咬死了
他们应该感谢我
不过 我不用他们感谢
给我一口吃的就行
咦 咖啡店的围裙怎么变了模样
以前的那只老围裙呢
那只老围裙最坏了
她每次见到我 都要打我
哦 我是疯狗
我差点忘了
围裙的模样···
是她
原来她在这里工作
怪不得我找不到她
我把前腿搭在咖啡店的落地窗上
伸出舌头呼呼地喘息
我用以前谄媚主人的方法
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可是她没有看到我
我顺着客人推门的间隙
我冲进了咖啡店里
扑到她的面前
她被吓的退了一步
她惊恐诧异地看着我
很显然她没有看出我是谁
是啊 我是一条疯狗
她怎么会认出我
我的热情 狂喜 迷恋 想念
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从头到尾 在她那里毫无触动
周围的客人
或鄙夷
或嘲笑
或不屑
全部盯着我这条疯狗
我成了货真价实的疯狗
她的男同事们成了英雄
他们用比老围裙还要凶狠的方式殴打我
一凳子敲在我的头上
还好我是铜头
一脚踩在我的尾巴上
还好我的尾巴早已断了
一棍子砸在我的腰上
我是豆腐腰
怎么经得起他的一棍子
我瞬间像是被卡车撞了一下
有好一会儿我喘不上气
躺在地上 我求他们住手
可是他们对我的请求无动于衷
我奄奄一息地被她的男同事丢出了咖啡店
过了好久 我缓过劲来
摇摇晃晃地我走回了我的“家”
那是我用废报纸和硬纸壳围成的一个窝
就在咬死生活那条疯狗的巷口
那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用生活那条疯狗时刻提醒着自己
要骄傲地活下去
可现在我不想骄傲了
我想流泪
疯狗是无情的
不应该有眼泪
可是谁又在乎一条疯狗呢
那就流几滴吧
别让别人看到就好
虽然这次被打到了腰
我想明天一定会没事的
以前被打的时候都能好
下雪了
我累了
睡吧 一觉醒来都会变好
（六）
风雪交加的夜晚
依旧是那个巷口
我蜷缩在巷口的角落里
车灯划过
我警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又把脑袋埋在胸前
我梦见了她了
梦见了和她的那个家
车灯又划过
我想要抬起头看一眼
可我没有力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