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宋的时候,眉山有一个叫苏序的乡间老头。这个老头是当地的地主,整天优哉游哉,携酒一樽,与亲友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饮酒谈笑,当地农人都觉得他是个疯老头。
有一天老头喝得醉醺醺,走进一座庙宇,把一尊神像摔得粉碎。当地农人反而觉得这个老地主还有点人情味了。原来,那尊神像面目丑陋,全村人都很畏惧,寺庙里的庙祝常常向信徒们勒索钱财。农人们很迷信,有苦难言。
老地主不怕报应,做了农人想做不敢做的事。接下来是不是农人们都围在老地主周围了呢?
呵呵哒,老地主更加没朋友了。
没事,老地主想得开,还是整天优哉游哉喝酒。
这个老爷子就是苏东坡的爷爷。
老爷子名字取得好,让著名的三苏没留下一篇序文。
老爷子给他闻名后世的孙子留下了好酒量的基因、传承了风雅的酒趣。当然还有胡作非为的勇气。
比如,苏轼有一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还有一篇《兰溪序》,写的是前两天因为去一个叫沙湖的地方看自己买的地,得病了,然后找了个聋哑人看病如何如何,这件事发生于元丰五年三月。
而《定风波》前面有一首小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两件事连起来,我们可以看到苏轼这个逗比在三月七号去沙湖看地的时候碰上下雨了,而且没伞,人家都躲雨,只有他“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想想当时那副情景,苏东坡一个人淋着雨,“竹杖芒鞋”,边吟边走,悠哉游哉,看着“同行皆狼狈”,还“余独不觉”,真是潇洒如意。
然而淋着雨看起来挺潇洒,回去之后就感冒了。
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老婆有没有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嘲讽他。
再比如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
苏轼患了红眼病,医生告诉他不要吃辛辣,少吃油腻,尤其是肉。
苏轼说“其实我的脑子已经决定听话啦,但嘴巴不听啊。”
二、
能使读者快乐,是苏东坡作品的一个特点
作者自由创作时,能自得其乐,读者阅读时,也觉得越欢喜。
苏东坡随性: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苏轼已经脱衣服准备睡觉了。躺是躺下了,就是睡不着。
怎么办?
去承天寺找张怀民。
苏轼:老张,睡了没?
老张:没呢。
苏轼:真是知己啊,起来嗨。
是不是活脱脱你睡不着,抱着手机找人聊天的情景?
洒脱:苏轼在惠州的时候,有一天想去游松风亭,走到一半身疲力乏,走不动了。“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他很难过,但不久就顿悟了——我不去了。“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戏谑朋友:“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饱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君几局矣?”——李岩老就是睡觉大王,大家吃完饭就下棋,他吃完饭就睡觉。一觉就睡好几局。
自嘲:苏轼计划盖个小屋子,他说:“陶潜说‘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我的房子就叫容安亭。”最后没盖成,因为没钱。
爱呵呵:“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
“呵呵。前此发书,并令子由转去,必达。”
“非此父不生此子也,呵呵”
苏东坡最快乐时就是写作时。他给朋友写信时说,他一生只至乐在执笔为文时。他笔下流出的是至情至性的文字,他混迹于江湖之间,无所不可入诗。
自己快乐,也给读者带了快乐,并不仅是文学艺术的成功。
更是人格的伟大。一个饱经忧患的人时时在普通甚至苦难的生活中发现美,不仅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得眼睛,更是饱经忧患后心中依然甚至更加温和厚道的结果。
三、
知道一个人,或者不知道一个人,与他是否为同代人没有关系。
我们有个词叫“盖棺定论”,就是说要了解一个死去的人并不困难。人生这场戏演得如何,只有在落幕之时才可以定断。要了解一个死去千年的人更加不困难。
唐诗宋词的魅力,更多时候是文字本身散发出的作者的人格魅力。
李白崇高,杜甫伟大。
然而苏轼,是最富有人格魅力的普通人。
我们喜爱苏东坡,最根本的还是他饱受人生之苦的缘故。
我们时时吟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却只称晏殊为“太平宰相”,无外乎他为官太过顺遂。
我们说“苏黄米蔡”,以为蔡指蔡襄,实则最初为蔡京,因为人品不好,书法上的成就也被剥夺。
我们只能知道自己真正了解的人,只能完全了解我们真正喜爱的人,只能喜爱至少在某一点上触动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