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在心
作者:邵平和
多梦的雨季来了,满街流淌着清亮的情思,深巷里一位窈窕的少女望着窗外林立的雨幕出神。她就是莲子。那个雨天,我把一束洁白的马蹄莲捧到她的彩镶玻璃窗前,于是她便从戴望舒的雨巷里有韵的走来。
我为莲子打开了那把感情的伞,却发现再也收不拢那片撑开的世界。雨巷里我们的双脚溅起的水花都开成欢乐的笑容,很短很短的小巷,我们却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无法忘记那个凄凄的雨夜莲子对我说:“做朋友不好么?”就那一夜我因爱情充沛而曾经满溢幸福的脸变得干涸,无可奈何象绷带般缠紧我。莲子转身而去,幸好有雨,那个夜晚,泪才不那么清晰,我站在路灯下让冷风吹着,望着莲子如叹息般远去的美丽背影傻嚼着难咽的尴尬。
莲子不会了解倔强的我心里想说的话,她不会明白我无言的沉默和假装的潇洒。夜象一本厚厚的天书总也翻不到尽头,我觉得莲子把我脏水似的泼了出去。我的灵魂只剩下被吸干的污迹。
今夜梦太多了,多得难以用数字计算,梦中汹涌的泪水醒来后俯拾皆是,我哭成了一条落水狗。我故意卖弄文采地写了几十页的诀别书,那只是一片枯叶落于黑咕隆咚的老井没有任何回声,爱情越来越古老……莲子静静地,静静地隔窗静坐,纤手托腮,凝神远思,若幽谷生兰。
我呆呆地,呆呆地在雨中站成一株树桩,傻傻等待那个庄严时刻的如期而至。“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我开始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翻过一本宋词,我看书,书看我,相看两不厌,却是谁也读不懂谁。
活着就是一次又一次渴望某一日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撞开一朵鲜花,然后送给莲子。
莲子不忍心看着我日益消沉负荷忧伤的样子,她袅袅娜娜地从窗子里飘出来。“做朋友不好吗?象我们以前那样,那种最真最纯的朋友。”我听着莲子婉约的声音轻轻低喃着如梦呓,莲子幽幽地叹着气,说:“我们都太小,不必欠下彼此的感情。”“我理解你的善良和无奈,但我不能接受,”我说,“我对感情只能认真一次,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女孩。”接着就是无语、沉默、对视、默而不再视,只有我们彼此的叹息纠缠在一起。莲子待我亲切而又有距离,让我的心在貌似平淡中流血!我无法再平静地面对莲子的真诚与善良,她把灿灿笑靥如飘雪扬絮般洒给了每个人,给我的如今只有无奈的淡淡哀愁淡 淡忧伤。莲子不快乐,我会很痛苦;莲子快乐,我依然很痛苦。当我的心痛得冒烟的时候,莲子的笑是忍无可忍的暴风雨,淋漓尽致的水伤透了心,湿透了眼,冲涮我赤裸裸的绝望。
我也许是世界上最贪婪最自私的人,我想把莲子所有的笑靥都占为己有,然而如今我连其中的一份也得不到。
莲子幽幽伤感的眸子是一柄利剑,剑芒指向的地方,我的心就腾起一阵烟,我象一只受伤的狼,开始四处躲避莲子无奈的忧伤。在每一个阳光灿烂或阴雨连绵的日子,我躲避着又跟随着,她魔幻般美丽的身影与我是一个诱惑,看一眼马上将目光移开,刚移开又马上侧面看,在她不经意间猛然转身的时候,我会躲避火灾似的落荒而逃!
终于,在一个夏日,莲子远离了这个城市,她从军了。面对面前那个空荡荡的窗子,面对一个远方的地址,面对她送我的一株马蹄莲,我心破碎得如一张无法缝补的旧渔网。
花期已经过了,落英纷纷如雪,满眼却仍是别情依依。当检票员的剪刀剪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轮船正吐着一团浑浊的哀怨。莲子挥挥手,岸缓缓地移动了,无言的江水漂走了她的船。
莲子离我而去,我知道那源头很远,此去已不是昨日的风景。莲子飘飞的长发掀动了风,掀动了堤岸和岸上绝望的我,越拉越长的视线终于游丝般断了。日子悠悠的,从指尖滑过,带走了许多记忆。寂寞的只有窗前的马蹄莲和我,那些苍白的花朵是我沉重的叹息。“做朋友不好么?”莲子幽幽的探问经常在夜阑人静时叩我熟睡的门。那些长长的失眠和短短的哀叹象缆系住我生命的帆。我无望的等待着莲子的归来,我已为她设计了千百个故事的结局,也拒绝了千百个故事的开始,我的心托风带走,我的泪迎风而流。
写信,是唯一的解脱,铺开信纸莲子就好象坐到了我的面前了,看我怎样写她的名字;看我怎样象个土拨鼠似的封藏最温柔最无奈的秘密。莲子脸上的忧郁和平静是一架古老的铜筝,真希望她是那首上古佚失的曲子,读懂她的唯有隔窗静坐的我。我总是借酒浇愁,我把心中的那一个字泡在酒里,一口一口吞进肚里,它急剧的膨胀着一天重似一天,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真想在窗前与莲子久坐,让两双眼睛在一杯忘情水里遥遥相撞,定格一千年!一天中总有这样一个时辰,我从自己的歌里听出莲子的声音;低眉凝思的时间,我的字就躺在远方莲子桌上的一大堆信封里,它有滋有味地喝完一瓶瓶墨水,无限怜悯地踮足遥望着天遥地远的我,然后对莲子诉说起二十年后我还在等一个女孩等一封信,它对我的一切一清二楚,它的话只对莲子一个人说,我的心绪已把它培育得如此乖巧。
怀揣被心雨润湿的言语穿过蝉声如雨的小巷和那扇空空的窗子走向邮筒,仿佛揣着一片苍茫,逝去的故事已沉溺于逝去的岁月里,能浮起来的便成了记忆的小船,每每在莲子红尘妒忌的眸子里找到停泊的海港,那就是我布满爱情贝壳的海岸。
悠悠岁月,漫漫旅途,鸿雁带着我不倦的思念渡过滔滔江河飞过漠漠群山去拜访莲子美丽的绿色栖所,它告诉莲子:在我心中,有一个位置为她保留,不长,只这一生。
秋去秋又回,雁去雁难归,莲子音讯杳然。爱的泪迹,使窗前的马蹄莲继续痛苦地生长。没有承诺的等待是一丛野藤爬着岁月的屋檐疯长,我把鸿雁不停地放飞,它们的翅膀不停地扇动出我梦幻里的春天。我在日夜守候的窗前期待着莲子的似水柔情,温馨的痛苦是一副永不褪色的画。
日子越来越灰暗了,凄风苦雨,怀一腔凄然的等待,一任街谈巷议纷纭如雪,相思在眸底蔚然成冰。心象深冬里的蛇渐渐僵死,我不怕死,如果不能死在一起,死还有什么意义?活着,活着就是为了忘记那些忘不了的往事,我已不复存有希望。
没有想到,绝望的灰烬依然会死灰复燃,我的期待象腾空而起的鸽群,经过大起大落又回到心绪不宁。屈着指头数日子,我的莲子,那是很绞心的事啊!想你的心依然痛得冒烟!
岁月不置一笑地看也不看我一眼,拂袖而去了。世事荏苒,人海飘流,窗前的马蹄莲陪我阅尽许多沧桑,我却仍在那片感情的沼泽里,苦苦煎熬,只是不再放飞鸿雁放飞希望。
春天这个哄不走的孩子,在季风又一次温暖的傍晚又跑来敲响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前的马蹄莲耐过一冬的寂寞,开始蓄情抖动它玲珑的衫裙。平平淡淡地,我成家了,在我婚后的第一天上午,阳光在窗台上窜上跳下,我用消瘦的手掌托着瘦削的下颔把许多要说的话压在肘下。
这时,妻轻轻悄悄地走过来,拍着我的肩神秘的对我说,如果我听话一些,就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当时我就猜到是莲子来信了。妻是知道我过去对莲子是如何如何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义无返顾地主动做了我的新娘。我接过那封盖着军戳的没有启封的信,感觉到莲子手指的余温还存留在上面。抖颤地,缓缓地,我把它举过头顶。脚下,纷纷扬扬的白色折翅蝴蝶如梦般灿灿飘落、飘落……窗前的马蹄莲无声无息地开了,满枝洁白的羞怯和惊讶。
那个上午,妻温柔得如春天里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