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小故事。王子猷,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子猷那时候住在绍兴,有一次夜里忽然下大雪,他醒了,便起身打开窗户,命仆人斟了小酒自酌。窗外雪景皎然,他在彷徨间吟诵诗词,忽然忆起了远在曹娥江上游剡县的隐士戴逵,便即刻出门,连夜乘小船前往。小船飘摇了一夜才到剡县,然而当他走到戴逵家门前时,却又转身返回。许多人对此不明所以,王子猷却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率性至此,实为难得。
许多时候,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一念而起,只是常常习惯了把那些念想浇灭,殊不知这样也浇灭了许多不经意的美好。就像我从前一直想去西藏,可是拖着拖着到现在,真的一点儿兴致也没有了。庆幸的是,我还是做过许多乘兴而行的事呀。而且每一趟,现在回过头来想,都是颇有滋味,颇让人怀念的。
夜访镇江
大二那年,一个很偶然的晚上,在宿舍里和珊煲了一宿的电话粥。电话里说了啥我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到最后我们俩都哭了,我说珊,我去看你吧。那个周五的下午,我先坐飞机到了南京,然后转动车去了镇江。12月的镇江好冷,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湿冷。我穿着为此行特意购置的一件蓝色厚棉服,依然瑟瑟发抖。那晚的月光很清冷,珊和我手挽手走在冷冷清清的镇江街头,小纪(她那时候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跟在后面给我们拍照录视频。那是我第一次在马路上见到分贝仪,我们仨对着分贝仪旁若无人地大喊,看着分贝仪指数飙升到74,然后毫无理由地笑成一团。镇江,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特地去的地方,因着珊,在那个夜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个记忆关于青春,关于友情,关于我们回不去的肆无忌惮和年少轻狂。
苏杭听雨赏荷
细细想来,这些年我和晶晶竟有过许多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们一起去了苏州,只为赏荷,然而小荷才露尖尖角;去了上海,在一家小酒吧里和肥肥、小白一起,把四种鸡尾酒混在一起喝却仍然没醉;去了杭州,一起换了旗袍在胡雪岩故居里喝茶听雨发呆;去了厦门,只为一睹黄磊、何炅主演的赖声川话剧《梦幻桃花源》;去了常德,在古琴师父家不食人间烟火地生活了一周。还有一次,是周末和她一起去故宫看90周年大庆的“石渠宝笈特展”,特展的宝贝现在记不得了,但是和晶晶一起在老北京街头浪荡的身影和那片金黄色的银杏林,会一直在记忆里闪闪发光。现在她有了宝宝,这些都成了我们记忆里最难以割舍的回忆,或许我们很难再有机会一起说走就走了。
故宫晒太阳
北京我是常去的,每次,我都会去故宫。我是顶喜欢故宫的。记得前些年还在厦门上课的时候,有天心情不好,在回福州的动车上忽然想到,要是能去故宫晒晒太阳或许就好了吧。于是买了票第二天就出发了,一个人坐了十个小时的动车,动到北京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却还是满心的欢喜!想起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青旅认识了两个香港的小女孩,三人结伴在慕田峪长城玩闹了一整天,二到不行,最后的那幕是深夜她们送我到公交站边,目送我提着行李远去。现在她们俩一个在香港做白衣天使,一个去了澳大利亚做志愿服务。
黄酒大闸蟹
大闸蟹的时节,上海那群稻草人小伙伴就开始嚷着要聚起来吃大闸蟹喝黄酒,听着就让人颇为心动。寻思着一个周末我就去了,大家从上海的各个区云集过来,包了一套公寓,扛来一箱大闸蟹和几瓶黄酒,胡吃海喝起来。那种感觉,依然是大家一起在云南旅行时候的无拘无束轻松洒脱,我仿佛又看到她们就着旋律集体跳起了《fantastic baby》。我很珍惜和朋友一起相聚的机会,因为每次的组合可能一生都只有一次。那以后的第二个周末,我又去了上海,是奔着墨念女塾为期两天的法式刺绣课程。番茄和陈霄一起来机场接我,三个女生半夜拖着行李箱在陈霄公寓的底下喝可乐吃烧烤。大家都喊陈霄做表姐,她真的像姐姐一样爱我们,连续两天起大早跑老远去给我们买好吃的早餐,那个汤包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最好吃的汤包。
正乙祠戏楼听戏
北京每次留给我的回忆都那么不同,和先生一起去的那次,是去年五一,三天的时间我们逛了故宫的几场珍宝特展、齐白石精品画展、肖全摄影展以及俄罗斯油画展,在国家大剧院听了一场小提琴音乐会,在保利剧院欣赏了杨丽萍的舞剧《孔雀之冬》,在正乙祠老戏楼里听了一整晚的昆曲,戏里轻扬的沉香到如今似乎都未散去。而最让我感动的,是先生在故宫里陪着我一幅一幅地赏画一幅一幅地拍照,是先生在一天的奔波后还陪着我在青旅的大堂里就着微弱的台灯做题写材料到深夜,那时候我们还只是连手都没有牵过的小年轻。后来,我们又一起去上海看了德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听了很喜欢的北京艺术家林曦老师的讲座《手忙心闲》。说来都是缘分,有些人同行了很久也不会有交集,有些人遇见只是一刹,却注定这辈子会一直在那里。
南京赏雪
想要看雪的心啊,真的是躁动了好多年。有时候总想着,这么浪漫的事要和最爱的人一起吧,然后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花谢。就像人生第一次看电影,也是这么期待着,然后有天忽然想开了,自己去影院看了《梅兰芳》。再后来,想做的事都会立马就去做,再也不等伴。然而看雪,应该是心里隐隐想要留着,期待有天会有人对我说,“走,带你看雪去!”所以,才一直一直没有独自上路的吧。
其实两年前去日本的时候,与可喜在高山古镇偶遇小雪,很小很小的雪花,在明晃晃的夜灯下漫天飞舞,我们俩穿着厚厚的和服罩衣,踩着木屐,喜出望外地跑出酒店,在路边薄薄的积雪上写彼此的名字,写友谊地久天长,然后有醉汉经过,我们就一起瑟瑟地躲在灯柱旁边,那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今年年初江浙一带大雪。每每新闻一出,我都心心念念。江浙二度大雪的时候恰逢周末,先生说我们去看雪吧,我说好,就订了票。一路都很小雀跃地动到了南京,依然是夜里,雪不及之前的大了,但是积雪很深,也很松软。我们俩把行李搁在青旅里,便迫不及待地飞到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雪,兴奋地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青旅的大天台是个玩雪的好地方。有人堆了一个大白雪人特别可爱,我们在那里踩雪打雪仗,不亦乐乎。雪真的好松软,一脚踩下去好像踩在棉花里,雪真的好冻啊,一下子就沁人心骨的寒。天台外是积雪皑皑的十里秦淮人家和寒水悠悠的秦淮河,站在那发呆仿佛穿越到从前。后来我们在南博完好的雪地里又堆了两小时的雪人,堆出来的雪人竟然穿裙子却又长胡子。
我想,以后我还是会期待着每年冬天去看雪吧,去苏州拙政园的雪亭上看看大雪里的园林,去大雪的扬州老茶楼当窗吃一顿早茶,还有北海道小樽大雪后的道路也是很想去走走的。写到这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和海晶、芸菲说好的,要找个时间去绍兴就雪围炉夜话,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的兴发意起收走就走的小行程其实还有很多,比如和小鹿去上海看胡歌许晴主演的赖声川话剧《如梦之梦》,比如和美羊羊看机票便宜就周末直飞郑州到洛阳看龙门石窟到嵩山逛少林寺。这些年正儿八经去旅行过的地方想来都是有限的,但是这些零零散散拼凑起的小行程却着实让平淡的生活增色不少。
我记得艺术家林曦在谈到对孩子的美育时说到过自己儿时的一个小故事。她说美育不是简单的弹琴考级,或者画画考学,或者是会唱个歌这么简单,而是一种人生态度。她说在她11岁的时候,有天她妈妈说武夷山下雪了,我们明天去武夷山吧。她们那时候住在重庆,离武夷山真的蛮远的,而且那个时候去武夷山很不方便。但她妈妈之前去过武夷山,说武夷山上的风景加上雪会特别美。她说好,然后她们就开始收拾行李,先坐飞机到了厦门,从厦门坐火车到了南平,然后从南平坐了好几个小时的汽车到了武夷山,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就看见所有的树上都是白雪,然后她们去了桃源洞。桃源洞是一个道观,要走很久很久的路,然后有一个小小的洞门,进去之后是一片亭子,里头的人请她们吃饭,然后聊天很开心。
她说她小时候经常出去旅行,但这次旅行对她来说很不一样。如果别人问她小时候受到最震撼的美育是什么?她不会告诉你听了一场什么样的音乐会,也不会跟你说她看了一个什么样的画展,或者读了一本什么书……这次旅行对她的美育体验来说,是最震撼的。后来当她读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完美的人格,他们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兴之所致,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因为她体验过那样的时刻,可能就是忽然看见树上的白雪,看到了花上一滴滴落下来的雪化成了水,那一刻明白了人生可以这样过。
其实不单单是旅行,生活中许多想做的事,都应该克服对未知的恐惧和畏难情绪,其实做起来了并没有那么难。即便有了孩子也不应该是羁绊,而应该是多了一个爱人可以分享。我的同事粒粒糖,就经常带着一家老小四处玩去,去年去了三亚、上海、日本,今年要去新加坡。我问她你带着两个小孩出门不累吗,她说累归累,但是会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
迈克尔-柯蒂斯导演的电影《卡萨布兰卡》中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台词,“你现在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我想所有走过的路都不会白走呀,那些读过的书见过的人都会在你有限的人生里不断增加你生命的厚度,一步步带你遇见那个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