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日，妹妹的订婚酒在家操办。
大喜事啊。请来乡村大厨，在家门口支起炉灶雨棚，大锅大灶地烧起来。男方亲友团、我家所有长辈亲友，满满当当坐了三大桌。
妹夫是附近村子的，话不多，实诚，对我妹好。父亲放心。
父亲换上衬衣西装皮鞋，头发刚刚理过，满面红光，招呼着来客。越有年纪，父亲越显得帅气而威武。
入席了，两亲家、双方的叔叔舅舅等，在上席坐定，敬烟、敬酒，谈着各自的村庄拆迁、田地上的生意，你来我往，气氛渐渐热络。
酒真正一碗碗喝起来了，结亲的双方，这些五六十岁的汉子，因为一件喜事坐到一起，大家划拳喝酒，斗志昂扬，仿佛所有的男人气势都通过这场比斗来宣扬。
一开始他们站起来，手中作揖，虚握的双拳间，每一个手指已蠢蠢欲动，暗里揣摩对手会出哪几根指头。
“钱来~福来~两家好哇~好接天啊~ ~一定恭喜~两旗杆~梅花梅花”……很快，起初的礼节全部被抛开，他们怒睁双目，酒令仿佛是从胸腔中迸出，如炮弹般向对手冲去，在二人之间碰撞炸开。五五平手的有，一九二八胜负立现的更多。输的一方，口中叫着“好拳”，把一碗碗酒倒进喉咙，伸拳再来！
围坐的其他叔伯舅舅们，盯着酒碗，一碗干了立即满上。他们有的叫着好，有的着着急，全部热气腾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身为主人的父亲、舅舅、建刚叔叔，都是勇猛之人，不断找对方要战。对方也都是好脚色，不仅全部接招，还主动发起挑战。
那么热烈。坐在桌对面的人对你喊话，但来自四方的声音冲撞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力点头，叫着“好好！”举杯，邀对方喝酒就行。
舅舅下午要开车办事，不能喝酒，但他也是好兴、好酒的。怎么办呢？外甥婿自告奋勇：舅舅你只管找亲家叔舅划拳，外甥给你代酒！于是甥舅组合，所向披靡。
但是代酒的方法父亲不需要。父亲赢了多局，气势正盛。女婿要代酒，他挡开：“我不要他们代，我自己划错了，自己承担！”大不了喝醉。他说。
实际上我父亲的酒量是相当好的，几十年来，他从没醉过。大女婿有一年不服，叫来兄弟要“探探老爸的底”，结果两场酒喝下来，兄弟几个烂醉如泥，得叫人架上火车，败回杭州，从此再不敢造次。
作为男方亲友的王福龙叔叔，本是我家亲戚，现在是亲上加亲。他划拳不过，喝酒不过，想耍滑头：“老哥你下一盘要出哪个数，跟我说一下嘛！”面前一大碗红彤彤的米酒，想耍赖皮，父亲是绝对不肯的，“醉就醉了，我每次去你家，你还不是要我喝到醉？”
亲家公也是好酒量，当过村干部的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划拳喝酒相当雄壮，他也大笑着、呼叫着，一碗碗喝进肚去，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
时间走到半下午，王福龙叔叔终于把酒喝干了，也真的醉了，倒在车里睡得人事不知，还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而父亲始终屹立，当一个人不怕醉时，可能真的就不会醉。
我们雄壮的父辈，这些种田的、做生意的、厂里做工的人，他们骨子里的豪爽气质，在酒的烘托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几十年前，我是在宴席外边吃边玩的小女孩，小碗里的菜吃完了，要在宴席间认出父亲的后背，从座席的缝隙中挤进去，让父亲往小碗里挟菜。二三十年过去，小女孩长大了，父辈们的雄壮与热烈仍没有变。
我的父亲，几十年的辛劳与教导，如今女儿们都有了好人家。对生活的满足，全部酿成甘洌的酒，他要与一辈子的老伙计分享。
今天，是父亲六十周岁生日，早晨我发了祝贺信息，祝愿亲爱的老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孙岚 2017年3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