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私人的事,也是痛苦的事。说它私人,并不像逢人说事那般,写作对我是内心独白的记录,非更深夜阑不可得;说它痛苦,写作迫使我过滤脑内杂音,挖掘思想本真,犹如开膛剔骨。
写作于我从来都是勇武之举,如独步深巷,而我自小没有这样的勇气。
刚上高中时成绩很差,放学就躲进图书馆。喜欢读泰戈尔和雨果,也尝试在写博客时模仿。新手上路,写着写着竟也有了小小成绩——某出版社的学生文集征稿,我的文字才有幸付梓。
毕竟少年说愁,矫情文字倒是信手拈来;但人无历练,胸无点墨,写出来的东西便空洞无物,更遑论逻辑思辨。到了大学,微博开始流行起来,我也习惯了每日大量碎片信息的囫囵下肚。点赞转发哈哈哈,真要用140个字来发表什么真知灼见,三言两语便失声。
不仅如此,上个月写一篇文案,几百字下来,不仅离题万里,连最基本的表达都做不到精准而简练——我的写作技能不但急速退化,甚至连正常水平都难以企及。过去喜欢读外国文学作品,潜移默化地模仿起长句式和复杂修辞,给自己“文笔好”的错觉。东施效颦,简单的一句话,被我揉进繁冗的从句和不着边际的形容词,最终沦为被人揶揄的“翻译腔”。
文笔渐拙的原因很多,读书少是顽疾,再有就是不敢直面内心。
工作以后,我开始逃避写作,逃避我渴望却又不敢谈论的话题、观点、主张,把一切推脱给忙碌或疏懒。写作变成了我世界里的万仞高山,它高不可攀,映衬着我的渺小和孤立。这座山峰的剪影如巨大钢刀,光天化日下将我活活解剖,当众暴晒知识缺陷和人格弱点。
如此痛苦,为何还要写作?还要忍受内心的冲突?
逃避写作,对其心生敬畏,却又时不时悄然接近它、试探它、触碰它,暗示自己仅仅在“写东西”,如同把“摄影”唤做“拍照”,把“演唱”说成“唱歌”。这样一来,既可以降低标准免于苛责,又能留好台阶,关键时刻保全面子,自由进退。殊不知写作如同恋爱,唯有坦诚热烈、全力以赴,才会开花结果。
钱钟书在《围城》的序里写到:
“年复一年,创作的冲动随年衰减,创作的能力逐渐消失——也许两者根本上是一回事,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自以为要写就意味着会写。”
很多人为论述“没有本事就不要写东西”的观点,常引用后半句话;事实上,钱老的意思是“创作的冲动”等于“创作的能力”,当我们拥有了写作的冲动和激情,自然就有了写作的“能力”。
我要抓住每个萌生出的写作冲动。
在一个醒来后的清晨,我决定重新捡起书本,从认真的阅读和写作开始。
严肃对待每一本书籍,既已开始阅读,就要为其记录心得;不再因敬畏而将写作束之高阁,正视它不可替代的仪式感——说到仪式感,其意义就在于强调生命中某个特殊瞬间的价值,写作不正是这样吗?
是的,写作是痛苦的私事,它是医治我头脑的良药,也是我的内心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