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来,我总是一个人在外求学、工作,离开的地方虽然有时候并不遥远,但是依然很少回老家。忽然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对于自己的故乡,我也成了来往匆匆的过客。故乡的所有记忆都变得不再连续,故乡的所有熟悉都变成了需要提醒才能想得起来的陌生。
每一个离家的游子都好像是一棵树,每一棵树长大以后对于天空的渴望都胜于对泥土的眷恋,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向上长着,也依着自己的天性向上长着。当树梢离土地越来越远,当天空给我们越来越多的自由,我们便再也想不起脚下的泥土,曾经对我们有过怎样的呵护。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风雨,遇到闪电,当我们的枝桠满身伤痛地落在树根旁,你才想起原来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承受你所有的痛苦,你所有的委屈,你所有的失败。
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忘记了许多,也记起了许多,我们改变了许多,也固守着许多。这些年,我们游览了三山五岳,看见了五湖四海,陶醉在每一处不能自拔的景色中,但始终有一处美景是在故乡,在田间,在村头,在老人们晒惯了太阳的路口;这些年,我们吃过了鲁川粤浙,尝到了日法韩意,沉浸在每一道赞不绝口的菜肴中,但始终有一道美食是在故乡,在河边,在田岗,在奶奶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上。
清明节回家祭祖,因为我们家的院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打扫了,所以暂时住在大伯家,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没进厨房,我就在小院里闻到了一种香味。这味道太熟悉了,是我熟悉了二十多年也不曾忘记的——香椿。我这才想起,吃香椿的季节到了,这个时候香椿树长出的叶子特别地嫩,可以连叶子跟叶茎一块食用。老人们要么把香椿跟鸡蛋一块炒了吃,要么把香椿洗净剁碎,拌上刚用滚油泼好的辣椒,再放点香油微调,这时候整个小院都会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这种味道是游子们怎么也甩不掉的眷恋。
等香椿辣椒做好,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在笼屉上拿一个刚蒸好的馒头,从中间掰开,把香椿在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闭着眼睛咬上一口,一股浓郁的香辣顿时在口中散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沁人心脾。这种味道里,有春天雨后的那种清新,也有油泼辣椒的那种劲爆,更有香椿叶芽独有的香气,那种感觉真是如食龙肝凤髓,好像在那一瞬间突然就领悟到的什么才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香椿树家家都有,有的家里还不止一棵。那个时候田野里的荠荠菜、面条菜,树上的香椿、榆钱、槐花都是村里人眼中的美食。
村里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对于香椿都有着特殊的情感,上初中的时候,离家较远,很多人都在学校寄宿,一周回家一次,在家待一晚上,第二天返校。每次回家的时候,家里面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走的时候书包里也鼓鼓囊囊。那个时候学校的伙食并不很好,想起来我的胃不好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返校的时候,除了油饼、烙馍、丸子等等,几乎每个人的书包里都会有两个大瓶子,一个是家里用大葱炒好的黄豆酱,另一瓶就是香椿辣椒。小伙伴们总是计算着日子,看瓶子里的香椿一点点的变少,等到瓶子空了,就又快到回家的时候了。回想起来上一次对于香椿辣椒的记忆,好像就是在初中上学那会儿,这么些年再也没有对香椿有过如此难以忘怀的情感。
香椿树发芽很快,摘过后不到三天就又会有一簇嫩芽长出,一棵树可以吃好几茬。清明节回家给爷爷上坟,临走的时候村里的伯伯将自家院子里的香椿摘了个干净,装了满满一小袋,送给了常年不在家的姑姑。堂哥和二伯也把自家的香椿树给摘了一小袋,带走了,我知道这里面除了那难忘的味道,还有一种浓浓不散的乡情在里面,不管大家走多远都不曾忘记,也不会忘记。
——2105年4月6日,春寒料峭,微冷,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