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轮熊市到后头,人们都会把怒气发在IPO头上,要求停止新股发行,这次也不例外,而且火气更大,笔墨官司都打到了骂街和动机质疑地步。
一个问题,20多年反复发作,一定是有原因的,今天,我们就来谈谈这个原因。
萨缪尔森有句名言:做一个经济学家是容易的,鹦鹉也会,只要它会说供给和需要。供给和需求,是股票市场中最重要的2条曲线。在一个较少管制、实行注册制的市场中,这2条曲线是由市场本身来匹配的。牛市中,需求旺盛,股价上升,融资成本降低,很多过去不划算的对外投资、扩张,也因融资成本降低变得划算,有了经济增加值,大量的公司趁此谋求IPO,融资再融资。由于需求曲线何时向下拐头是不确定的,融资成本低到什么程度才算好也是弹性的,所以它的供给曲线总是会伴随需求曲线的上升而上升,其情景类似10天线和15天线,前者上涨不几天,后者就会跟着上涨。
这样的供求曲线,好处是:牛市中,需求越旺,供给越旺,大量的需求被平抑,股价整体涨速不会太快,泡沫也不至于过大。熊市一来,因大量的融资需求已在牛市中得到了满足,伴随需求曲线和股价下降,供给曲线也大幅下降,直至归零。这就是注册制带给市场的好处之一:可充分发挥市场调节供求的作用,降低供求大幅失衡状况。
如果是审核制,不带有其他功利目的,即报即审,即审即批,也能较好地发挥市场调节供求的作用。但中国股市,偏偏还承担着一些功利性任务,还受到很多因素的掣肘。比如,现在需要一轮牛市来达到某个政策目的,为了这个目的,融资和再融资要暂时压一压、放一放,以“保护投资者的积极性”。还有,一轮熊市下来,股民怨声载道,“这样不行,要维稳”,于是,IPO、再融资,也都要停掉。
这样,当牛市来时,管理层就会遇到2个问题:真牛市还是假牛市?万一是假牛市,融资一启又跌下去了,岂不是维稳的任务又没完成?涨到什么程度才能使股市发挥出那个伟大功能,实现那个神圣目标?万一融资重启,跌下去了,岂不是破坏了这伟大的战略构想?
当然,阴险一点,有意推迟融资重启,好让利益集团把股价炒更高,赚得更爽。但老金向来不喜欢以阴暗的心理去揣测别人,而且质疑动机也不符合罗伯特议事规则。
所以我们就常常看到:牛市前半程,总是很少融资再融资,有时甚至基本没有;大量的融资需求总是被积压到牛市后半程,并常常在牛市结束或快结束时进入高潮,最后又迫不得已地倾泻到熊市中。于是在股民眼里,牛市就成了拉高股价好圈钱的阴谋;IPO就成了阴险的落井下石者。由于批不批的权限在证监会手中,所以证监会也就常常被当做这个阴谋的实施者、邪恶的落井下石者的帮凶。
中国股市在熊市中的融资总是比牛市多,股票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不是一前一后地同向运行,而常常是一升一降地相向运行,主要原因就在管制性的新股发行制度和功利性的市场调控。清谈容易,治政难,只要这2个原因不消除,无论寒教授还是热先生,放在这个位置,不见得做更好。所以在这方面,我还是比较同情管理者的。
中国股市30年,能做的都已做了,能拖的也已拖了,现在确实已到考虑发行制度的改革问题了。
理论上,最好的解决之道当然是注册制。注册制,不仅能解决供求曲线的匹配问题,更重要的是,能改善中国股市的上市结构,提升它在未来经济中的分量和地位。市场在平衡供求上的能力要远远超过行政手段。市场在评判哪些公司更值得拥有、更能代表经济和社会发展方向上的能力也远远超过政府部门。过去十多年(几乎是从1998年开始),每看到一家三新类公司(新业态、新技术、新产品)去境外上市,我就叹息,长此以往,会有越来越多的公司赚了中国人钱,分给外国人,国人将永远沦为打工者,无法分享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成果。我认为,与短期的涨跌相比,这才是中国股市最大的致命伤。
但在审核制和短期功利主义指导下,这种状况实所必然,根本无法扭转。因为审核制类似为一家公司背书,本着少担责任、少冒风险的宗旨,审核的标准势必会放在可量化的财务指标上,而新兴的成长型公司早期阶段的财务数据一般都无法满足全部要求。等满足之后,市值通常又已很高,同时还负有调控市场、维稳责任的管理层,也不敢将这种盈利不高市值大的公司弄上市,生怕压垮市场,担责。
因此,一个IPO其实包含了两问题:一是股票供求曲线的匹配问题,只要由行政力量根据涨跌需要来调控,这个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决,现在大量积压的IPO需求,发行堰塞湖就是这么来的。一是改善上市结构,提升中国股市在未来经济中的地位,让国内投资者能更大限度分享中国经济未来成长的成果问题。一个靠酒为王,靠金融地产为王,靠传统的大象级企业甚至夕阳企业为王的股市是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因为它在未来经济与社会发展序列中的地位会越来越低。两相比较,这个问题要比前一个问题更重要,也更严重!
有2个途径可解决这个问题:注册制或大幅度放宽上市标准。但理想的未必是可行的,理性的往往是灾难的,在现有的估值水平和法律环境下,这肯定会是一场灾难。
改革开放30年,我们有很多好经验来平衡变革与风险控制的需要,其中一条双轨制就不妨拿来试试,其思路是把上交所和深交所做个彻底分工。
上交所,大幅提高上市标准,让只有称得上“现金牛”的公司才能上,把它建成真正的蓝筹股市场。把盈利规模、盈利稳定性、自由现金流作为重点核准指标。
深交所,以承载“金狗”为主,兼顾“兔子”,大幅度调降盈利标准,突出“三新”,突出营收规模和营收增长——这是考察新兴成长型企业的最主要的硬指标。同时大幅提高限售标准,对IPO前的股东按性质,进行分类、分层、分级,按不同的层级,做出不同的分年限、分比例的限售规定。比如,创始股东、控股股东的限售年限可拉长到10年,并且10年后的若干年内最低持股比例不得少于多少等。风投基金的限售年限可短一些,但也必须按其入股时间长短决定其限售年限,入股时间越短,限售年限越长,甚至还可规定只能顺价减持。
上市审核权也应放到交易所去,证监会只管事后监管、追责。
双轨制的基本思路就是把有限的上市资源,配置到优势企业(上交所)和对未来可能有重大影响的新型企业(深交所)中去,减少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企业上市,既能大幅提高上市公司质量,又能更好地发挥股市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功能,同时也能大幅度减少对市场的压力,可谓一举两得,值得尝试。
至于现存的IPO堰塞湖,完全可按承诺锁定年限长短、承诺减持比例多少,重新排队。锁定年限最长、减持比例最少的优先,有序发行。不能接受这些条件的,按双轨制重报重审。如此,这个IPO的局就算破了。
IPO常态化、即报即审,是一个方向,是中国股市在指导思想上的一个进步。不行了,停掉;牛市来了怕还不行,忍住;牛市快到头了,忍不住了;牛市结束了,IPO大量涌现;不行了,再停……这样的循环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IPO需要的是变革,不是停止。至于近期股市下跌,IPO只是因素之一。更重要的是:股市出清,大量“不适当资金”撤离;很多股票估值仍偏高,在出清背景下不可避免地价值回归。
还有一个因素是:不恰当的监管越位加剧了供求失衡,更激化了市场怒气。这一点,我们下周还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