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摘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对于菱角的记忆来自于外公生前那半亩方塘,似乎是慈爱的外公想要给他的子孙们多添一份零嘴,留下半亩方塘养了一池的菱角。
每年似乎到了青山绿树都绿得发油的时节里,外公总会带上读小学的我,穿过野草疯长的山间小路,伴着时不时跳出的青蛙、四脚蛇、蚂蚱,耳旁依稀有听到草丛里蝈蝈的叫声,远树上知了迟暮的歌声。穿过一爿垂伊的老柳树,脚下的泥土变得湿润,在一垄红艳艳的朝天椒旁,外公的菱角塘便到了。
照例,外公会在池塘边挑几朵嫩菱摘下让我剥着吃,之后就踏上农家家家户户寻常用的宽口大水木盆改装的船,调整好坐姿,用农村里寻常所见的废弃的小木板凳,一下一下滑到池塘中心,棱角深处,在一层金色日光的沐浴中,抓起一朵一朵的菱叶,掐下一颗一颗的绿菱。
我走在被水浸过的湿地,在脆嫩的菱叶下找寻翠色的嫩菱,时不时往菱叶深处的外公望去,羡慕着外公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坐船。身处大山里的孩子,上了学后总对蓝色的大海、褐色的扁舟有着莫名的神往。但外公总因为不慎安全无视我渴求的小眼神。
外公去世那年秋天,我回家坐车去兰溪,车经过外公坟前的兰浦路,心一阵莫名的刺痛,不自觉地眼泪划出眼角。待车子开过,我忽然醒悟过来:那是外公在山上看到我了啊!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最放心不下的或许就是他的小女儿以及他小女儿的那一双儿女了吧!
外公有五个子女,每个子女都有一双儿女,恰好凑足了十人,十全十美。在这十个孙子辈的孩子中,或许是我陪他干活的机会最多:养蚕的日子,几乎每季蚕事我都有参与,每次都是我陪他去山上采桑叶,从桃子熟了到枣子红了,紧接着梨子也白了;每年麦穗黄了,我就坐在外公的单轮手推车上去黝黑的土地上割金黄的稻子,稻子有没有割我不记得了,就记得稻田旁的豆子黄了,找一根笔直的麦杆,一头撕成花瓣状,将黄豆放上去,我可以在稻田里吹很久的麦杆滚黄豆;在插秧的季节里,外公还是用那辆老旧的单轮手推车将我推到稻田边,他下水田插秧,我在田边玩泥巴,水田里有水蛇,这是表哥在我第一次想下田的时候告诉我的,从此,我再未下过水田。
后来慢慢长大,外公家去得少了,外公的田野不曾去了,但外公的菱角年年送到家来,也年年喊我去摘菱角去吃菱角。记忆中外公的菱角是小小的黑黑的,吃起来总是糯糯的,总是飘着一股莫名的清香,就像那年菱塘旁的那些绿色的味道。
后来外出求学工作,我再未吃到过外公的菱角,也再未吃到过像外公菱角那般好吃的菱角。多年来,我也很少会在市场上买菱角,因为我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菱角都是属于外公的。
时隔多年,想起了外公喊我摘菱角的声音,走进了这亩方塘。菱叶变得好看了,一朵一朵的,像极了观音坐下盛开的莲花;菱叶上的菱角变大变多了,颜色也变艳了,拿起一颗放嘴里吧唧,好吃,但总少了点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外公的菱角是小小的黑黑的,两只角,吃起来糯糯的,哦,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菱角,的确永远是属于外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