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太平洋的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岛上,有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一名美国水手,从一艘阿皮亚的兵舰上溜了号,小岛美丽的景色诱使年轻的他不禁驻足。
“人们管他叫红毛,是因为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天然卷曲,他把头发留得很长。他个子很高,长得像个希腊神话里的天神,宽肩细腰;他像阿波罗,有着普拉克希特利刀下的那种柔滑与丰满,还有那种温柔的女性美,其中自有一种使人烦恼而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的皮肤白得耀眼,十分柔和,像缎子一般。”“还有他那张脸,就像他的身躯一样美。一双蓝蓝的大眼睛,颜色很深,睫毛很长,也是深色的。他容貌端正,无懈可击,那张嘴真真像一个鲜红的伤口。他当时二十岁。”
像天神一样的美少年遇到了岛上热情单纯的土著少女萨丽。“那时,她不过十九岁。她具有木槿那种热烈奔放的丽质和绚烂多彩的风姿。她个子比较高,身材苗条,有着她那种族的秀美的面貌,一双大眼睛,仿佛棕树下宁静的两汪水潭;她的头发又黑又卷,垂在背后,她戴着一只香味芬芳的花环。在那些日子里,她动辄笑逐颜开,笑容是那么欢快,简直使你双膝发颤。她的皮肤就像夏天一片成熟的麦田。”
理所当然地,这一对璧人相爱了。“有时候小伙子会去暗礁附近捕鱼,带回家满满一篮子五颜六色的鱼儿。有时候他夜里也会点着盏灯笼去抓龙虾。他们的茅屋周遭长满了大蕉,萨丽就把大蕉果烤熟了充作他们简单的饭食。她会用椰子做出美味的食物,小溪旁的面包果树为他们提供面包果。逢到节日,他们就宰一口小猪,在炙热的石头上把它烹熟。”他们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就像当初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如此单纯,又如此自然,他们认定他们的相遇正是神明庇佑,是天作之合。
然而,两年后,红毛对这种世外桃源般平淡如水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他撇下身怀有孕的萨丽,登上了一艘锚在岸边的英国捕鲸船,离开了这座小岛。
萨丽简直是悲痛欲绝,生命中的一切快乐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如果说极度的痛苦因岁月的流逝而不再那么锥心刺骨了的话,那么取而代之的则是根深蒂固、永无尽期的忧郁和哀伤了。四个月后她产下一个死胎。但她自始至终坚信不疑,红毛或迟或早、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
红毛离开三年后,萨丽嫁给了一个到岛上疗养的瑞典人。
三十年后,萨丽变成了一个气度威严的女人,她穿一件黑色的宽松长罩衣,相当健壮却并不显胖,皮肤黝黑,头发已经完全灰白。
某天,丈夫在家里接待客人了一位客人。他个子很高,而且很胖,面孔红红的,长满疙瘩。他穿着很旧的斜纺哔叽裤和一件蓝色的法兰绒衬衫,坐在椅子里,姿势笨拙难看,大肚皮向前突出,两条肥腿叉开着,四肢都失去了弹性。
她朝坐在窗边椅子上的那个人漠然地瞟了一眼,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萨丽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粗俗臃肿的大胖子,就是她一直深爱、一直不顾一切等待的那个人。那个时刻就这么来了又过去了,他们俩最后终于还是见了面,可结果压根儿就浑然不觉。
而一直深爱萨丽三十年却从没得到热烈回应的萨丽的丈夫尼尔森,在目睹这一切后,被这种荒诞的结局激怒了。他幻想无数次把他打败的情敌,居然是这个样子,他感觉受到了侮辱。他曾打算告诉萨丽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胖老头就是她时刻惦念的恋人,然后从她痛苦震惊的反应中获得一种伤害她的快感,因为他的恨也就是他的爱。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决定离开这座岛屿,永远离开萨丽。
“爱情的悲剧不在于生离或是死别。人世间最可怕的苦痛莫过于你眼看着一个你曾用全部的心灵和灵魂去热爱的女人,你曾觉得她哪怕只有一分一秒离开你的视线你都无法忍受的,现在你却意识到哪怕再也见不到她你都无所谓了。爱情的悲剧就在于冷漠。”
这就是毛姆的呈献给我们的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短篇小说——《红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