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如水握着手机，走进了会议室。
刘叔刚一看到甘如水进来，就迫不及待地说道：“甘总，您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甘如水望向手里的手机，怔了一下，把它放回了衣兜：“处……处理完了。”
刘叔接着说道：“我对公司的产品如何以爱国为卖点已经做了一些调研，接下来，我想再说一下我的想法，让咱们能尽快敲定一些细节。”
“好的，”甘如水有些心不在焉，“您说吧。”
刘叔笑着点点头，看样子很是意气风发，他润了润喉咙，开口说道：“我认为，咱们可以互联网为切入点……”
“叮。”
刘叔的发言又被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他停了下来，看向了甘如水。
甘如水赶忙拿出手机：“甘总，您最近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一谈下一季度的合同。”——是他们供货商发来的微信。
甘如水十分惊讶于他在看到微信并不是刘珊凡发来时，内心竟然会有一丝丝失望。
他愣住了，忽然想起刚刚朱晓宇对他说的一番话——“我在小时候被教导的很多道理，比方说‘正直’，比方说‘诚实’，或许相信这些东西的人也没那么愚蠢，他们至少活得轻松而坦然，不是吗？”
什么叫“正直”？什么叫“诚实”？
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商业战场上，信奉这些东西，不啻于羊入狼群，这样的话，一旦公司这次的新产品因为运营战略而失败，又怎么对得起他们公司曾为这个产品付出心血地数十位工程师呢？怎么对得起他自己呢？
辜负信任公司的员工，辜负雄心壮志的自己，“诚实”与“正直”，真的值得这样的风险吗？
“甘总！”刘叔叫道。
甘如水还没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刘叔道：“我在……讲话呢。”
甘如水道：“哦，您请讲，不好意思又打断了你。”
甘如水把手机又调成了静音模式，放回了衣兜。
刘叔点点头，又启口道：“我认为，咱们应该以互联网为切入点……”
“刘叔。”甘如水忽然又打断道，“我想说几句。”
刘叔停了下来，道：“您说。”
甘如水沉吟了一下，说道：“刚才王叔说的一番话，振聋发聩，是啊，这个产品是在咱们手中从无到有一步步完成的，就像咱们的孩子一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多给他一点信任呢？”
话音未落，刘叔脸色就变了，急道：“甘总，这……”
甘如水用手示意刘叔先等他把话讲完：“但刘叔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爱国战略，它确实是眼下风险最小的选择；而咱们既然是开公司的，自然应当以最大的利益，最小的风险的原则来选择运营战略。”
“王叔和刘叔的意见都十分不错，我也都会一一仔细考虑。”甘如水深吸了一口气，“但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得出来的，我需要深思熟虑一段时间。”
甘如水顿了顿，微笑道：“过几天，我一定会告诉诸位我认为的、对公司最优的选择，到那时，还请诸位一如既往地信任我，好吗？”
刘叔脸色不快地坐下了，而王叔看着甘如水，脸上大为惊讶，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众人鼓起掌来，纷纷响应甘如水的号召：
“甘总，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坚决贯彻您的决定的。”
“甘总，我们相信您的判断，一定会像您的父亲一样，做出对公司最有利的选择！”
……
时间到了晚上的六点钟，已到了下班的时候。
又是疲惫的一天，而甘如水手头上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他揉了揉太阳穴，感受到自己濒临极限的状态，终于接受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目标的现实。
他走出办公室，看着来来往往准备下班的员工，忽有一丝感慨：在他真正接手父亲的公司之前，他绝不想到管理公司的光鲜职位背后要承载如此多的艰难。
而他尽心尽力的原因，似乎也不仅是为了金钱，更是为了这些辛苦了一天的员工回到家里，能够坦然地面对父母、妻子，告诉他们，自己又努力工作了一天。
当领导者与被领导者共同为了使公司运转而作出努力时，维系他们之间联系的，似乎就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局限，抑或法律。
甘如水正自想着，他的秘书，小秦，忽然慌慌张张地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
甘如水问道：“怎么了？”
“那个……公司可能……要变天了。”小秦说着把抱在怀里的文件递给甘如水，“朱总他……背叛了公司。”
小秦看着甘如水，脸上很是担忧。
甘如水接过文件，立时扫过文件的内容，脸色大变，接着，便“咚咚咚”地冲进了朱晓宇的办公室。
朱晓宇竟然正在打包自己的东西，他看向暴怒的甘如水，倒也没甚惊讶。
甘如水登时明白了一切，咬牙切齿地道：“朱晓宇，你倒是先知先觉啊！”
朱晓宇知道他做的事情已经败露，此时倒也平静很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水，当年我也是承蒙你的赏识，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可我现在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了，咱俩也就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甘如水冷笑一声，破口大骂，“你背叛了我，背叛了公司，还有脸说好聚好散？我好你妈呢！”
朱晓宇脸色平静，等待甘如水呼吸平缓一点后，忽又道：“你还是不够冷静，不像你父亲，在任何时候都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闭嘴，你没资格提起他！”甘如水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情又被点燃，“为什么？我给了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因为我累了，如水！”朱晓宇的神情微微变化，似乎有些动情，“我想休息一阵子，去看看大海，看看世界，然后，远离这个行业，去找到一项我内心真正喜欢的事业，为之奋斗，奉献余生。”
甘如水怒极反笑：“你要想辞职去追寻你的理想，就辞职去啊，谁拦着你了？可你为什么把公司的机密泄露给竞争对手？”
朱晓宇停顿了一下，眼中似乎有些羞愧，但还是强忍着说道：“他们找到我，请我帮他们办一件事，说能给我一笔钱。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需要这笔钱的，所以就帮了他们。”
“你……”甘如水大口呼了好几口气，“你自己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还要不要脸了？”
“或许是有点无耻吧。”朱晓宇顿了顿，又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况且我为公司奉献了这么多年的青春，一直兢兢业业，我还有妻儿要照顾，临走的时候，从公司身上取得一笔还算令人满意的离职金，也没有那么过分吧？”
甘如水面对朱晓宇的强词夺理已经想不出更恶毒的词语形容，只指着他，叫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拿了这笔钱就能高枕无忧了，我会告你，告你泄露商业机密，让你去坐牢，还照顾妻儿？你去牢里照顾她们吧！”
朱晓宇似乎也被这句话激怒，反问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的手段？”
甘如水愣了一下：“什么？”
朱晓宇冷笑一声，道：“尽管这事被你爸掩埋的很深，但我知道，当年是你跟你爸提出来了把老李送进监狱的主意，为得就是杀鸡儆猴，让其他想要离职的员工不会再纠缠你们！”
甘如水心头一惊，脱口道：“你知道？”
朱晓宇也变了脸色，眼中透出深深的鄙夷：“老李当年就是想退休了啊，你们却把他送进了监狱！你们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你们晚上能睡得着觉吗？你们……还算得上人吗？”
甘如水无言以对，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怎样，但他却真地后悔当年做得太绝；而午夜梦回，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曾被老李打搅。
“今天你说我背叛了你，背叛了公司。”朱晓宇激动道，“可我告诉你，在内心深处，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我知道，如果交换立场来选择，公司会选择得更加丑陋。”朱晓宇顿了顿，质问道，“员工对你们来说算什么？擦屁股的厕纸吗？”
甘如水呆住了，此时此刻，他竟无法回答朱晓宇的问题。
朱晓宇此时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搬着纸箱朝办公室外走去，临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甘如水，淡淡地道：“如水，我知道你一直在追逐你父亲的脚步，但我告诉你，你永远达不到他的成就。不止是我，没有人觉得你在管理公司这点上，能做得比你父亲更好。”
甘如水怔怔问道：“为什么？”
朱晓宇看着甘如水有些无助的面庞，此刻心情平复，也忍不住给出最后的劝诫：“因为你坏，却又没有你父亲坏得彻底，这在商业上来讲，可是致命的弱点。但这又有什么能让人自豪的呢？人活一世，成功与失败真地能用金钱衡量吗？”
朱晓宇终于离开了办公室，甘如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心中五味陈杂，既痛苦又疲惫，可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这其中竟然没有愤怒。
小秦担心，前来询问甘如水的状况，甘如水挥手让他下班，不要管他。甘如水就这么呆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直待到偌大的公司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时，“叮”的一声响起，有人来微信了，甘如水看向手机屏幕，本来死气沉沉的眼睛渐渐焕发出了生机。
是刘珊凡来的微信：“你下班了吗？今天上午的事情，对不起。”
甘如水回道：“你想一起去喝杯咖啡吗？”
刘珊凡马上回了微信：“当然想了！几点啊？”
甘如水又回道：“八点半可以吗？谢谢你了。”
刘珊凡来微信道：“求之不得！但你为什么要谢我？”
甘如水愣了一下，又回道：“我打错字了，你说一个地点吧，我赶过去。”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甘如水就赶到了约定好的咖啡馆。
这是一处安静的地方，甘如水听说过它的名号，却一直由于工作忙的原因未曾前来。而今夜月亮尚圆，甘如水来到这里，久被压着的心灵似乎也喘上了一口气。
甘如水寻了个靠窗的两人小桌坐下，就开始边等待刘珊凡，边看起玻璃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
有服务员前来询问甘如水是否要点单，甘如水微笑答道“他在等人，八点半再点”，服务员皱了皱眉，见咖啡馆里尚没有满座，也就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八点半的时候，甘如水开始看起了手机，频频看向咖啡馆的门口，可刘珊凡始终没有出现，服务员又来询问过几次，甘如水都以“等人”为由推脱了口气——他真的想等刘珊凡来后，一起点单。
八点四十的时候，咖啡馆前的马路对面的红绿灯旁，跑来了一个有些瘦弱的女孩儿，她戴着一顶鸭舌帽，脸上极为焦急。
绿灯亮，女孩儿冲过了马路，往咖啡馆跑去，谁知半路上不知是石子绊倒了还是其它，一个趔趄站住了身子。
女孩儿的脸上越来越苍白，而她的眼睛里也越来越急切，她看着咖啡馆长长的玻璃外窗，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甘如水。
女孩儿的眼睛一亮，刚走了一步，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又站定了身子。
她看着窗边的甘如水，眼中渐渐爬满了伤心。
站了一会儿，女孩儿又转过身去，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八点五十的时候，甘如水的手机又来了一条微信：“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了。”
甘如水看着手机屏幕呆住了，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好多好多东西。
九点钟的时候，甘如水把手机放回衣兜，站起了身来，服务员赶忙跑了过来，问道：“先生，您终于要点单了吗？”
甘如水看了服务员一眼，问道：“你们这……有酒卖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道：“先生，我们这里是咖啡馆，不是酒吧。”
“哦，那不好意思，”甘如水顿了顿，“我……来错地方了。”
甘如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咖啡馆，打了个车，回家了。
回到家后，他径直走向卧室，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呼呼睡下了。
他今天累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