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 心怀鬼胎
还不到晚宴开始时间，陈升就不得不命令再生停止签订合同。
这次招商会开得空前成功，住建部的官员和与会嘉宾们一致看好华邦集团新开发的产品。华邦新产品不但消除了玻璃幕墙有史以来存在的弊端，让城市因为有这样巨大的镜子而更加光彩夺目，还比以前减少成本，更加环保。有了这样的官方评价，陈升知道这和拿到专利权一样重要。
不说即将开始的媒体自发宣传报道，会给集团带来巨大广告效应，就是目前订单，除了把所有库存销售一空而外，华邦基地幕墙生产线全部开足马力生产，也需要大半年时间。为了不违约，必须停止再继续签订合同。
得到消息还没有订到货的代理商们不乐意了，吵着闹着要和华邦签合同，有的甚至主动把订货保证金提高，还承诺可以先付款后提货。
再生向陈升建议：“陈总，这次订货会可谓空前绝后，现金流也很大，何不趁此机会加速扩张，一跃成为行业领袖？从整个行业的发展态势看，只要不大幅增加成本，又能解决产品瑕疵，幕墙行业在未来大有可为。”
陈升何不想在幕墙行业甚至整个建筑业界成为领头人物？但创业以来，见过太多叱咤风云的人物，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好节奏，疯狂得毫无底线，一夜之间从天际坠落，摔得粉身碎骨，再无翻身之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颗临渊履薄之心，宁失机会也要保证本金的安全。
慢才会稳，稳就是快。
像龚再生这样的小年轻，以为碰巧抓住一个机会，就会一直顺风顺水所向披靡，这怎么可能？玻璃幕墙行业确实前途无量，但即使取得专利，跟风而至的还不多如过江之鲫？前段时间看着库存还一愁莫展，假如再重蹈覆撤，且不又将可能把自己辛苦创建的事业置于死地？
再说，钱是自己的，公司是自己的，事业是自己的，真的弄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烂摊子还不是要自己来收拾？到时候可能你龚再生早就溜之大吉，我陈升可能连你人影也看不到。
但再怎么说，龚再生也确实算个人材。毛遂自荐来到公司，一个月时间不到，居然从一个门外汉到想出改良产品的办法，如今真刀实枪地把库存全部消灭，还将公司推送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不但给公司注入了新的活力，还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对了，这次订单总计销售五十万平方米的玻璃幕墙，总金额高达三个亿，按照当初约定，应该给龚再生付六百万元的报酬。
六百万？天啦，一个乡下佬，在大上海赤手空拳，一个月时间不到，居然挣了六百万！想我陈升，当年那么卖命，还碰巧把几乎零成本租了开办铝合金门窗厂的那块地，经过反复多次周旋，终于调整为住宅开发用地，再费心劳神开发建设出来，正赶上房地产行业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除去一部分未销售的门面，满打满算才赚到五百万。然后转战玻璃幕墙行业，开设研发中心，才算真正开始人生辉煌的时期。而这个连饭都吃不饱只能租廉价房子住的乡下人龚再生，居然、居然二十多天就要赶上自己大半辈子创造的财富！
这哪行？
先不能给他说这次实际的销售额，最多给他说这次只销售了两个亿，不，最多说一点五亿。即使一点五亿也要给他提成三百万！不行，要以收到的货款来结算，否则只能按三分之一来给他提成，因为还不知道有没有订了货不要的、提了货不给钱的。加上售后，这些工作用三分之二的时间来做，还不一定能做完。当然，龚再生不同意，也可以留下来，留下来等到收完货款结算完毕再算账，只是看他能不能等那么长时间。
就按这样算，也要给他九十万啊，哪有上班不到一个月，就挣九十万的？一天三万块啦！
日薪三万，你谁呀？对，既然你要拿高薪，那你就得付出代价，总不可能人一根逑一条两只肩膀抬张嘴，你就来挣三万块钱一天嘛！这次的广告费、开会租酒店的费用等等等等，都要给他算在头上。这次的费用总共是二十万，最起码要给他报五十万，这样他也不吃亏啊，一个月不到就挣了四十万块！
四十万是不是还有点多？看从哪里还可以给他再减点下来？
“那里，那里……陈总，您去哪里……那里是……”梅叶满脸通红，低着头看着地面，陈升看着梅叶那双尖得像颗子弹头的高跟鞋，心想这伶牙俐齿的美女，今天怎么也高兴得语无伦次？
也是，公司销售业绩这么好，只要是跟我陈升一条心干的人，都应该高兴才对！但也不能这样得意忘形是不是？上个厕所拉屎拉尿你还“这里那里”，哪里那里这里的！但做人要有素质，不能因为美女一激动，好心和你打招呼，你就黑着脸不搭理人家了吧？
“嗯，哼，是，我上个卫生间。”陈升努力从龚再生的提成里摆脱出来，勉强地一笑，更加快速地往里面走。
“啊，陈……陈总，您……您亲自来上厕所？”眼前站着潘木木，同样满脸绯红，一脸的莫名其妙。
陈升有些不乐，差点吼出声：“屙尿不亲自来，还要人代替？”但觉得有些不对，咋刚碰见梅叶，又遇见潘木木，而且都是女的？
猛然站住，抬头一看，一条裙子的标记挂在门口，原来自己只顾低头帮再生算账，走到女厕所来了。
“哎哎哎，走错了走错了！”陈升边退边向四周看，还好，都是自己公司的人，如果是别的女人，早就大喊大叫起来，把自己当成流氓啥的。
“陈总好！您上个厕所都有人侍厕？”真是不想让人看见，还是有人撞见，正夹在潘木木和梅叶之间的陈升，好不尴尬，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心中正在算计的龚再生，从男厕所里走出来。
龚再生虽然和自己才见过几次面，但陈升越来越感受到这个长得像个北方大汉的四川人，身上暗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力量。特别是那双平日里藏匿在长长的眼睫毛之中的眼珠，看似无神，甚至有些落寞，但只要讨论起事情，这双眼睛马上就像通了电的电灯，马上放出光和热来。
“哈哈哈，龚总开玩笑，这不是异性相吸吗？这两位美女的吸引力太大了！”陈升已经恢复常态，又不是被人zhuo奸在床，走错厕所也是情有可原。
和再生打了声招呼，停了一下，转头对再生说：“龚总，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和你说件事。”
“好。”
再生这段时间也很少和陈升见面，三哥汇来的钱早就用完了，拿票据去公司财务部报帐，又说要陈总签字。五弟到上海来的机票是以客户的名义订的，但吃住要化钱，还有家里也必须要拿钱回去才能应付了，现在公司销售告一段落，是要找陈升拿点钱。
陈升用纸巾擦干净了手，像一位体贴入微的兄长，拉住再生的手往宴会厅走去，边走边说：“龚总辛苦了！这次的招商会开得很成功，你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代表公司衷心感谢你！”
再生个头比陈升略高，微微低下头，谦逊地表示：“哪里哪里，全靠陈总领导有方……”
“这样，我在今晚的宴会上，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陈升小声说，近乎耳语：“我要给你十万元的现金奖励！这个不入账的，是我个人对你工作的认可！”
再生心里一动，这陈升这么快就有动作，还是有人情味的，但公对公，私对私，自己的账在什么时候可以报销？
“至于你的提成，你放心，我老陈绝对不会食言，回头就让财务部汇同有关部门给你核算出来。你先把前期差旅费用拿给财务部，让他们给报了。”陈升像知道再生的心事，关切地拍拍再生的肩膀。
“好的，谢谢陈总。”已经走到宴会厅门口，再说下去就不合适。
宴会厅里人头攒动，代理商、大客户、行业专家、政/府特邀官员，大多喜气洋洋，在大厅里热烈交谈，互相交换名片。
原本计划要开几天的会，居然一天就结束。今晚宴会也算是总结会，更是送别会，明天所有客人的开销，公司就不管了。
大家看陈升和龚再生走进来，立马围上来，热情地向他们表示祝贺。
陈升一边向大家表示感谢，一边招呼大家坐下。
宴会开始前夕，照例是陈升致词，再次对大家表示了感谢外，陈升请几位专家和代理商代表讲话，大家都是溢美之词，对华邦以及华邦老总陈升恭维巴结，说了很多这种场合应该不应该说的话。
轮到请住建部的官员上台讲话，走上台的是上午质问再生的那位白头发老人，这位老人站在台上，足足静立了一分钟，等台下的人发出莫名其妙的嘘声时，才开口讲话，一口夹带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响彻大厅：“今天，我要向一位同志赔个礼，是我错怪了他。”说罢大声喊：“龚再生同志，请您上台来。”
龚再生听这位老人突然叫他的名字，又在说道歉之类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挨着他坐的新生贴着耳朵说了开会时这老头肝惊火旺的质问，再生点点头走上台去。
老人拉着再生的手，面向大众：“今天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认为这位年轻的龚先生在捣浆糊，后来听了他的演讲，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啦！”
“你们今天都在表扬华邦，为华邦集团歌功颂德，确实，华邦是一家优秀的企业，华邦的陈总也是一位非常好的企业家，但是，你们不知道，华邦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华邦的财富就是小龚同志这样的人材！一个销售业务员，能通过自己的思考，把我们这些专业人员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都没有解决的问题琢磨透彻，而且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用了几乎为零的成本把问题解决掉，实在是我民族的骄傲，但也足我们科班出身的人汗颜！
“所以，我要向小龚同志郑重道歉。”老人低下花白的头颅，向再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举起再生的手，像拳击赛的裁判宣布比赛结果：“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家要向龚再生同志学习！”
陈升不知道这老头要来这一着，表面上兴高采烈，内心里忐忑不安，见老头似乎要结束谈话，马上抱着一摞百元大钞冲上台去，对着台下的人们大生宣布：“刚才住建部的邹副主任说得非常好，小龚同志是我们华邦最大的财富！现在，我以华邦集团董事长、总经理的名义，奖给龚再生同志现金十万元！”
台下呼声一片，掌声也跟着响起来。
“要是我，最少发奖金一百万！”主新生听见一个人大声说，赶忙抬眼看去，是那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宴会开始，龚再生的身边聚集了一大圈人，那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也走过来，给再生塞了一张名片在手里，再生又手握酒杯，名片就掉在地上。
主新生跑过去捡起来，看见名片上印着“安立舒幕墙工程有限公司 总经理 陆益民”。
有了陈升的“私人奖励”，再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吃了大半个月面粉的丁丁和一一，连去肯德基吃鸡腿都不去，要在家里吃米饭。赵小香抱着十万元的现钞，边哭边说：“再生，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菜市场买菜了！”
再生鼻腔里酸酸的，这些年来，幺姑和娃们都过的啥子日子啊，要是自己不进入华邦集团，要是这次的招商会开得不成功，那……
“你又流鼻子（涕）了！”赵小香不顾刚见面的老五在一旁，走过去捏着再生的鼻子，喊一声：“擤！”
再生弯着腰，听话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一把鼻涕包着一泡眼泪，就沉甸甸地塞满了赵小香的手。
主新生转过身去，装着拉开两个也学着四哥弯腰曲背，手捏鼻子脚踏地板大声吼着“擤”的侄儿，用手臂把眼睛使劲擦了一把。
好在，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未来的日子还没有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