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读了王朔的《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之前对王朔的了解寥寥。除了他的花边新闻,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反智主义,乐得庸俗的北京老炮儿。我读书极快,且对情节和有共情的细节会有很强的感受力,但这本书我从天亮读到天黑,艰深晦涩处一读再读。当我忍不住把里面的只言片语抄下来并迫不及待和他人分享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在近期看完他的所有作品。
整个故事以对话形式展开,发生在2034年的北京。风烛残年的北京老王,时隔三十多年终于敞开心扉,向逝去多年的挚友方言的女儿咪咪方说出了她父亲生死的谜底。小说随着老王言不由衷,躲躲闪闪,矢口否认,百般诡辩而逐渐进入到隐秘的深处。作者借老王,借方言,甚至借方言女儿之口抒发了对虚无,对信仰,对死亡,对爱的深刻体悟。
读这本书时我常有被击中的感觉。我在思修课上读,在课间读,独自在食堂吃饭时读。周围一片嘈杂,我却如同在寂静夜晚听王朔本人聊骇扯淡。渐渐地,这对话就像一场针对灵魂的奔袭,并非刻意,但已戳疼了我。
王朔是操弄语言的天才。对,是天才,不是匠人。你很难读出那个叫做文笔的东西,他的通达,透彻,狠厉,幽默都绝非刻意,看完只觉酣畅淋漓,让人感觉汉语就应该是这样,生活也无非就是他说的这样。那是从无边大海里分流出来的澎湃,哪怕囿于一隅也一样气势汹汹,奔流到底不复回。
总之,这本书不好懂,但值得读。
说几个感触很深的点。
方言女儿问老王:“您觉得我有趣么?”
第一反应是想起了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尚且记得他说“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而后想起咪蒙的营销软文:《有趣才是一辈子的春药》。
从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就能引起作家圈哗变的闭塞年代到自媒体甚嚣尘上的黄金时代,“有趣”这个看似普适的特质为什么能历经价值观更迭却依然被珍视?
第一:有趣的成本更低。相比“有钱”要付出的长久资本积累和天时地利的运气加成,“有颜”需要的得天独厚的优良基因或整形健身的勇气魄力,有趣是个不需要太多努力就能获得的褒扬。卖萌是有趣,会讲冷笑话是有趣,甚至不善言辞一脸呆萌也算是有趣。这是一个有趣的时代,诸位居高临下,站在审美的高地,扛起评判的大旗,看谁都有趣。
第二:有趣的逼格更高。颜值,财富,智识在没有这些的人眼中都是肤浅,唯有“有趣”是灵魂上的性感,是疲惫生活里的所谓英雄梦想,是没被早高峰地铁挤扁的更高的审美层次。
第三:有趣的普适性更强。不像财富的多寡,容貌的美丑,是否有趣是缺乏一个具化的标准的。也正因如此,有趣这个形容词没有门槛,不具分选性,更能引起底层民众的集体高潮。
不得不说,优秀的自媒体人首先要对网民心理洞若观火,才能利用人无论如何进化都挥之不去的奴性和劣根性挣得盆满钵满。咪蒙和AYAWAWA们再次赢了。
老王说:“如果有这样一种需要,选一个人,在他身上展览所有人类的丑恶,集大成钉在羞耻柱上,当反面教员。这样一个荣誉,他愿意。我们也别都奔向光明,应该留一个人在黑处。”
记得有期奇葩说讨论的是一个假设问题:一艘船即将沉没,是牺牲一个人去救一群人,还是大家一起死。一个小时的节目,我不断暂停去思考,看了将近三个小时。辩论具体的切入点我早已经记不清了,但仍记得我当时在想,最先放下我执,走出道德困境,选择做坏人的人,是否也应该被原谅和被理解呢?尼采说:“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那么,若有人为展示恶,衬托善而甘愿做那个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不惧深渊的凝视并且报以回望,是否也并没有那么可怖?
高中时的枕边书是史铁生。还记得他说:“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吗?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没有差别的世界是一块没有肥力的沙漠。这样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若没有恶的映衬,我们该如何定义善?
九月份以来只读了几本书:《人间失格》《纪伯伦诗集》《1q84》《疾风回旋曲》《道德情操论》《木心诗集》。推荐看道德情操论和人间失格。前者一针见血,把羞于启齿的人性劣根拉出来鞭笞示众,让你知道,世上不止你一个有那么多黑暗的想法。后者全篇阴郁而有大美。让你知道,大家都在绝望的生活中渴望泅渡而不得。因此,生而为人,无需抱歉。
最后安利一个作曲家 marcus warner。他编的交响乐配器恢宏大气,成熟而不油滑。让人无法相信他只是个96年的小帅哥。
听说周日北京有初雪。“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后海就成了明清”。
那么,晚安吧。初冬的深夜里,幸好仍有这遥远的相似性,让你我寂寞着行进,勇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