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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十年前,她作为我的陪嫁,踏上皇帝的飞艇,升入皇宫为妾;
如今,她还停留在当年十八岁的模样。
姐姐并非青春正盛,姐姐只是年轻而已。
年轻,沉默,羞怯,单薄,无用。
在后宫迷情摄魂的乱花丛中,有的是莺啼婉转、燕语柔媚,谁会在意一片普通的绿叶?
平日里,我很少注意到姐姐,只知她存在而已,要么在视野的边缘,要么在脑后的角落。她常常无缘无故地害怕,总躲着皇帝,甚至有时,还躲着我。
去年,皇帝的重臣推举新人入宫,受封顺妃。顺妃依附皇后,谁知,与皇帝关系冷淡的皇后竟也跟着复了宠。
一宫兴盛一宫衰,四季轮回花有时。
我失宠后,不再留意皇帝,才转而觉察,年近三十岁的姐姐,身体仍宛如儿童,甚至还没来过月信。
姐姐与“召幸”二字无关到令人作呕。
我猜想,姐姐大抵是水土不服,才染上怪病,停留在旧时。毕竟,地面肮脏的贫民窟,与云端高耸的皇宫,完全实践着字面上的天壤之别。
可是,同时入宫的我,早已正常地从孱弱平凡的小孩长成了玲珑娇艳的贵妃。
只怪姐姐无福。
身子孱弱,享不了荣华,还会连累我。
宫中太多人嫉恨我高升,若知晓了姐姐的病,借机落井下石,诬陷我们从地面带来了脏病,说不定,我与姐姐都得死。
我没有传唤御医,只厌恶地叫姐姐躲得远远的,别被人发现。
姐姐冲我眨了眨眼睛,微微歪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满脸的天真无辜,暗含一丝悲悯。
着实是我最讨厌的神情。
那时,顺妃刚入宫得宠,我只作寻常起落。尙不知,随后一连数月,我都没见上皇帝一面。
再繁华的殿宇,没了皇帝的荣宠,处处皆可为无人问津的冷宫,谁也不会多踏足一步。
很快,连我宫中的侍女侍子,都遭旁人轻视。
我安慰她们,在宫里混,总要熬一熬,若是熬不住,早些换个主子侍奉。
她们也安慰我,切莫独自待着,免得胡思乱想。
她们多虑了。
侍女侍子也无一人离开,我又何尝能独自清净。
更何况,我一失宠,姐姐便不必躲着了。她蹦蹦跳跳得像一只颜色单调乏味的蝴蝶,总在我眼前晃悠。
百无聊赖之际,我与小侍女珺子一同照料花园,用小刷子给花叶之间的铰链抹机油。
这座空中花园是我受封兰贵妃时,皇帝亲手为我熔铸的。盛宠之时,他每日必带十株兰花来看我。时至今日,园子已满。
皇帝带来的兰花,是特制的金属兰。普天之下,独我一份。
钢芯铁蕊,钒叶钛茎。
片片精心冶炼的花瓣兼容了花的柔姿和钢的韧性,一闻风起,好似微澜起伏,又似柳腰善舞。满园团簇的金属兰,像浮于碧落的银白色的海。每月定时,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无土无水,永不凋零。
阳光顺着叶脉滑落,独属于金属的寒光反射进我的瞳孔。
晶莹润泽,冰冷无情。
我被晃痛眼睛的瞬间,思绪突然一片空白。
“这些假花……保养得很不错呢。” 姐姐一脸好奇,用食指指尖一片片地抚摸着冰冷的花叶。
珺子取银漆去了,才没听到这话。
我低声责骂道:“什么真花假花!但凡和贫民窟一样,生在了卑贱的土里,活该一早灭绝!活下来的,方为真!”
姐姐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念叨着,“惟妙惟肖,与春兰一模一样,好久不见这花了。”
明明已是天上人,还跟那地面不曾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
我冷笑道:“哼,说得跟见过似的。”
姐姐道:“当然见过,我们还吃过呢!”
闻言,我脸色大变。
吃花、吃草、吃野菜,完全是贫民窟里的行径!
难怪姐姐从未得到召幸,也争不了宠。
我大抵因为当年年幼,不记事,记忆不曾沾染贫民窟的臭味,才有幸成为皇帝唯一的贵妃。精心奉养装扮的美人,怎能一出口,就暴露了吃花、吃草、吃野菜的低俗呢?
发生在地面的事,就该留在地面!
如今登顶到了天上,怎能还轻言地上事!
我斥责道:“你少浑说!闭嘴!”
姐姐只冲我眨了眨眼睛,微微歪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满脸的天真无辜,暗含一丝悲悯。
又是我最熟悉而讨厌的神情。
我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大吼道:“你滚出去!”
刚踏进园子里的珺子不明所以,吓得跪地求饶。
姐姐则躲去远处,依旧淡定地注视我,心思迷蒙。
自打进了宫,我的心总像一座亟待喷薄的火山,愤怒如熔浆般一触即发,似乎随时都会从休眠里失控、迸裂、终止。被紧紧压抑的滚烫的红色血泪,偶尔从心的裂痕里流淌,打湿独眠的深夜冷衾。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从小就脾气大,也不记得父母是不是暴躁的人。我只知道,姐姐很温和,温和到没有能力保护我们,温和到把我逼疯。
都怪姐姐。
明明,她懂得更多,该照顾我的,我却始终在顾虑姐姐!
在温和、淡泊、天真、少女一般的姐姐面前,于诡谲之中招摇地完胜的我,始终像个反派。
都是姐姐的错!
“唷,谁敢惹贵妃动怒啊?”
男子含笑的声音从廊间传来,是皇帝!
不等我反应,一转眼的功夫,姐姐飞快地躲进花丛里没影了。
是啊,除了躲着,把我推到前面,姐姐还有什么用呢?
我立即收拾心情迎驾,仿佛一切如旧,皇帝兴冲冲地拉着我,说有好宝贝赏我。
他摊开手,皱褶的掌心上卧着只漂亮的铜金色蛐蛐。背壳上,十几粒打磨精细的小金钻镶绘了片星空,肚皮是镂空的,可以看清蛐蛐体内各种小齿轮正在有序地纠缠着。随着发条上弦,六条纤细坚硬的腿扑腾着,一放下来,便径直跑了起来。
皇帝说,这发条蛐蛐是今日刚得的供奉,想着我会喜欢,赶来给我瞧瞧。
皇帝又说,贵妃入宫整十年了吧,还喜欢在天宫的日子么。
我莞尔一笑,告诉他,我最喜欢天宫里像这蛐蛐一样奇怪灵活的物什,和饱含了他心意的永不凋谢的花海。
我顺势往他怀里依偎,仍如热恋时一般黏着他,仿佛过去大半年都是弹指一挥间,说忘便忘了。
我清楚地嗅到,他的怀里还残留着曼陀罗的花香。
随后数日,皇帝连连赏赐了我最好的机械花籽、蒸汽麒麟、稀金宝珠,还派人送来了一瓶新冶炼的金属兰,比园子里的,成色湛亮许多。
于是,我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了,后宫重新匍匐于我足下。
大侍女世念递来消息,皇帝那日来看我之前,与皇后起了几句争执。顺妃帮皇后说了几句话,原本意图劝和,却更惹皇帝迁怒。
我浅浅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皇帝不会真心念起我,发条蛐蛐只是他随便找的托辞,好来我宫里寻欢。
蛐蛐自然也并非如他所言是当日供奉,不过大抵确是最近的,才摆在了架子外侧,他能顺手取来送我。
那么久的冷落,以至于我的大侍女世念都平白无故地遭到欺凌,更不必说珺子等小侍子了。我为了规避人祸,一直称病不出。任由他人笑我外厉内荏,宁忍这一时的苦楚,也要低调地隐藏,才能护住姐姐和我这一宫的忠仆。
可这一切,在皇帝眼中,都不值一提。
皇帝来时,神色一如过去,毫不见愧意。他所想到的,一是为自己找个托辞,二是测试我是否还忠诚如初。
既是托辞,便是谎言;他既无愧,便不必论。
明善恶之人,不会行恶;
知对错之人,自会纠错。
皇帝并非这二类,我在伴驾的第一年就明白了。
十年之间,皇帝可能都不记得曾问过我多少次,是否喜欢天宫的日子。
问,等同于疑。他若起疑,我便命悬一线。
我曾试图探索这种反反复复的疑虑到底从何而来,但很快发现,并非我做了什么,或是旁人说了什么,皇帝只是天性多疑。
于是,我一遍遍地告诉皇帝,我喜欢着独属天宫的一切,金属兰、蒸汽艇、稀金珠……
整座天宫里,独我的宫殿完全被钢铁化。合金板蒙轻软的红幔帐,钢筋网挂晶莹的流苏帘,摆着机械椅,生着金属花,跑着蒸汽兽,养着发条鸟。
我是如此张扬地自证着对天宫的喜爱,至于皇帝也恰好喜欢这些物什,便是所谓爱情的缘分了。
皇帝每次问过后,都要重赏我,或是升我的位分。大抵因为我的忠诚并非空穴来风,他能清晰把控,也能完全满足。
不似虚无缥缈的爱与喜欢,总叫他不安。
换成别的嫔妃,平白地被冷落了大半年,定要跟他闹一闹,娇嗔也好,埋怨也罢,总要讨他的哄。事后,还要炫耀起那只发条蛐蛐,说不定,日后还要在他面前旧事重提。
好可惜,偏偏是不讨皇帝欢心的她们,最喜欢他,也最爱他。
这两样,我一样都没有。
我不喜皇帝年老,老到身体的角落里,血肉开始生锈。比起老人的隐隐腐朽之气,我宁可嗅到他耳畔从皇后枕边染上的曼陀罗的香味。
我也不喜皇帝多疑,疑到常常如履薄冰,也总夜半梦魇。他来我宫中是恩宠,但总要连累我睡不好,大概刽子手的老年,最怕冤魂索命吧。
我更不喜皇帝喜欢的那些冰冷无心的玩意儿。
园子里金属制成的花,开合摇摆,都不过凭空唱一出聊胜于无的戏罢了,成色好坏,又有何分别?
屋子里精心冶炼的钢,经久弥新,好似搭起来一副永恒无温的高级棺材,谁在其中,都先化为灰。
但皇帝喜欢。
而我,只要保证自己不被他的心结勒死。
于是,十年如一日,我模仿着与皇帝契合的模样。
试问,宫中哪个女人有我这般尽职尽责?
就算是他的发妻皇后,又怎能与我媲美?
皇后痴,偏爱曼陀罗,非要从皇帝厌恶的地面运送烂泥上来养育。
她的曼陀罗,花开半年,花谢半年,怎敌得过,永不凋谢的金属兰,无心、无情、无爱。
我看似感激地珍藏起了蛐蛐,又把皇帝赏赐的新花插了瓶,摆在宫殿内最显眼的地方。如此提醒满宫的人,就算新人再得宠,皇帝照样念着我;更提醒皇帝,我为着他的心意,炫耀我的忠诚。
我复宠后不久,就到了向皇后问安的日子。我不再装病,而是骑着皇帝赏的蒸汽麒麟赴宴。
坚硬硕大的钢铁猛兽,每一步都迈得威风凛凛。
兽头凶悍,镶嵌两粒绿色的荧光灯。银色的兽身勾勒着金色的火纹,四足点缀花印,兽尾扬着蓬松的祥云。麒麟的心脏处是支撑着兽身的蒸汽机,蒸汽机运作时,一阵又一阵的低吟,如同一声又一声的兽息。它的后爪准确地踏着前爪的足印,脊背拱伏交替,如同兽行。
仿真倒是仿真,但总归没有轮子,坐起来不比翟车平稳。
蝶吻花的步摇漱玉,琉璃金的璎珞叮铛,我在巨兽背上风光却头晕。幸好,机器散发的热汽适当地烘着焊接在兽背上的冰冷铁椅,似乎特意调整过温度。我慵懒地斜倚在铁椅上,不经意地一摸,才发现把手上还雕刻着兰花。
我暗暗轻笑,虽说我的荣宠只在皇帝一念之间,但他大抵还是不放心呐,否则也不必刻意讨我欢心。
甚好。
皇后的宫殿门前,停着诸多妃嫔的随从和车轿。
我在高耸的麒麟背上,一览无余。
确实是压轴出场。
我姗姗来迟,皇后尚未说什么,顺妃最先忍不住了。“听说兰贵妃抱恙,数月不曾来拜见皇后娘娘,妹妹入宫后也鲜少见到贵妃。怎皇帝一去瞧,身子便好了?”
我心中冷笑。不过刚尝到落寞的滋味,就坐不住了?
天宫如帝心,高处不胜寒。此去长夜,唯有顾盼,对影话寂寥。
“正是相思成疾,只有所思之人才能冰除。想来用情浅薄者,又怎能懂?”我转向皇后,笑道:“想来娘娘体恤,不会责怪吧?”
皇后神色疲倦地笑了笑,借着抿茶,避开了回应。
她端着茶杯的右手纤细坚硬,像发条蛐蛐的腿,又柔韧冰冷,像金属兰的花叶。完美的掌形指尖没有血色,披着月光的银辉,在岁月的打磨里,如她最爱穿的湖蓝色襦裙一样,保持绝对的优雅。
皇帝确实为她的右臂花了心思,只可惜,假的,终究是活不过来,皇帝到底是嫌弃她的义肢。
无宠,她也只剩优雅了。
至于其他人,好日子也到了尽头。尤其是半年前故意淋了世念一身冰水的顺妃,过了今日,她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寒意。
年长的丽嫔是众人眼里的大善人,主动打起了圆场,道:“无论得不得宠,我等素日都承蒙皇后娘娘照拂,终归是皇后娘娘仁义贤德。”
我闻言,心中冷笑。
承蒙照拂?当初皇后如何阻止皇帝纳我为妾,而后又如何阻挠我,一切历历在目。
至于仁义贤德……呵。
我所熟知的帝国历史,只有天宫建成后的十年间。但皇帝早在三十年前称帝,那时皇后就是他的正妻。
她若仁义贤德,连理半生的夫君怎会是皇帝这种自私冷血之人?
皇帝从不提及过去,我当然不会问,地面的日子也缺乏史书记载,无从了解。
不过,就算禁得了笔墨,我依旧从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里听说,十年前,王宫和贫民窟一样,都建于地面。
听说那时,太阳每日都会升起,阳光普照,天地温暖。
不似如今,贫民窟里只有暗夜与雨水,完全被天宫和参天楼宇的阴影覆盖。而天宫四方,终日交替着恒温的人造晴空和迷乱的彩色霓虹灯。
在那个我难以想象的、光明而温暖的世界里,皇室与贫民之间却冲突频发。二十年间,断断续续地枉死了很多人,包括皇后的独子。皇后为子复仇,与皇帝并肩作战,才意外地失去了整条右臂。
所以,皇帝不仁,皇后亦满手鲜血。包括伴驾多年的丽嫔等人,都是杀过人的。
仁、善、义,与这群刽子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皇帝彻底镇压叛乱后,建成天宫,切断了与地面的联系,以绝后患。
我与姐姐出嫁时乘坐的汽艇,是这十年来天宫与地表之间唯一的枢纽。
记得出嫁时,我瘦弱的身子撑不起华服,雍容精美的裙摆拖曳在混着雨水的泥土里,浸湿后更加沉重。
我回头艰难地拖曳着嫁衣,愕然发现,地面排满了一列列恶毒的目光。
嫉恨,沉甸甸的,远比裙摆重,也比冰雨冷,扎得头皮刺痛。
我逃也似的登天入宫,总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日出,盼着阳光普照,盼着天地温暖。
可我至今都未触摸到阳光。
钢铁冰冷,云端高寒,霓虹灯照不穿蒙尘的空气。四目所及,只有无常的帝心,为了所盼而坚持的每一口呼吸,那么沉重而艰难。
我明白了。只要时机恰当,在布满刽子手的天上,也会排满一列列恶毒的目光。
天宫里,只有无土无水的钢铁假花,才能存活;而地面的土里,因为阴冷又多涝,早在我出嫁那日,就没有真花了。
活下来的,方为真。
我若被赐死了,姐姐也活不了。
回宫后,我立即吩咐世念:“这麒麟我坐着不错,今后都用不着翟轿了。既然闲置了,你当心处理了吧。只怕万一被人偷走坐了,那可不好了。”
世念细心,会意道:“娘娘,奴婢定按时处理好。”
我很满意,却瞧见姐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
她又冲我眨了眨眼睛,微微歪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满脸的天真无辜,暗含一丝悲悯。
我顿时冷了脸。
但顾虑着世念还在身边,我勉强忍住了怒火,厉声对姐姐道:“你没看到她们的嘴脸,但凡得了机会,死的就是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么!这满宫里,能信的,竟只有我自己!”
姐姐张了张嘴,却像被鱼骨头卡住了咽喉,脸也涨红了,但最终沉默地咽下了话。
倒是我那可怜的侍女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娘娘,奴婢一定会办好差事!”
我扶世念起来,“本宫恼的不是你,只是……”
世念抓着我的手臂,接话道:“是她欺人太甚在先,娘娘也是为了我们,奴婢明白!”
我无奈地笑笑。
我心底常年待发的火山,岂因无穷无尽的新人而燃?我拼命压制的灵魂深处的愤怒,岂源自简单的挑衅?
世念怎会明白?连我自己都不全然明白。
罢了,只要姐姐不出来碍事就好!
过了几日,又要去皇后娘娘那儿问安。我依旧炫耀地驾着麒麟,观赏着脚下一众妃嫔的随从和车轿,最后一个抵达。
皇后优雅如旧,顺妃尖酸如旧,而我,盛宠如旧。
末了,我笑道:“嫔妾倒有一趣事与皇后娘娘、各位妹妹们分享,妾身今日才发现,宫里竟不声不响地新添了位贵妃呢。”
皇后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无力地叹道:“兰贵妃说笑了,只你一位贵妃,何苦自寻烦恼?”
我笑道:“皇后娘娘出行,乘搭配仪仗的凤辇;嫔妾出行,则乘孔雀长羽装潢的翟轿。其余妹妹们皆是普通轿子罢了。自从嫔妾得了麒麟,便不乘翟轿了。可今日到皇后娘娘殿前,嫔妾怎瞧着一顶翟轿甚是眼熟?今日多出来的翟轿,可不属于新晋的贵妃么。”
皇后这才意识到我有备而来,本能地瞄了眼顺妃。
我又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说只嫔妾一位贵妃,必是无误。只是翟轿一闲置下来,嫔妾就命侍女们收拾了。如今贸然出现在皇后娘娘殿前,莫不是宫中闹贼了?”
顺妃年少气盛,本就被我夺了恩宠,哪里受得了这等污蔑?顿时跳脚,指着我的鼻子怒斥。“兰贵妃!在皇后娘娘面前,你也敢诬了别人好端端的清誉!说什么闹贼!”
我不理会她,仍向皇后笑道:“想来侍女们收了翟轿到库房,是不是盗贼,皇后娘娘派人一看便是。若在,便是误会;若不在,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得逐出宫去。”
顺妃不服,随即嚷嚷着要皇帝评理。皇后来不及制止,正合了我的心意。
我顺势拜倒在皇后脚边,委屈道:“原只是好奇一问罢了,怎知顺妃要请皇帝?皇后娘娘无须为难,顺妹妹既要皇帝作主,嫔妾也无话可说。”
妃嫔们有的安慰我,有的劝说顺妃,有的向皇后陈词。
殿内一片混乱,皇后盯着跪在她脚下的我,压着声音,单独问我:“顺妃年轻犯错,日后教导便是。兰贵妃,你当真这么狠?”
我抬首,依旧笑着,“顺妃要请皇帝评理,娘娘这话,是说皇帝狠么?”
皇后急切地低声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兰贵妃不知么!”
我笑着清清楚楚地道:“嫔妾从不揣测圣心。若心有灵犀,也是缘分而已。”
“顺妃并未偷盗!”
我径直迎上皇后的目光,毫不动摇地威胁她,“既未偷盗,享用贵妃翟轿,便是自封为贵妃。皇后娘娘若不处置,就不怕下回,突然多了位皇后么?”
皇后注视着我,神情复杂,像在思索着什么,目光满含悲悯,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温柔地叹道:“兰贵妃何苦如此?无论如何,总有本宫在啊。”
我又想起姐姐。
神情与皇后很像的姐姐,天真正派的姐姐。
却也是生了怪病的姐姐。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他二人有何区别?怎能奢望两个刽子手保全我们姐妹?
只有我能保全我们。
不能相信!也不能放过!
殿外突然通传,皇帝来了。
皇帝的身后,正跟着我的大侍女世念——我提前叮嘱过她,但凡有人提了皇帝,她就赶快去请。
上回请安时,我就发现了孔雀长羽装潢的翟轿,轿子旁边都是顺妃的人。当日并未声张,命侍女借故收了我的翟轿,以待今日。
在皇帝面前,我没有提翟轿,只惊慌地为侍女世念恳求,“世念曾遭顺妃妹妹欺凌,至今胆怯。今日嫔妾只是好奇,问题无意冒犯到顺妃。世念生怕嫔妾受欺负,才着急地请来圣驾,实为忠心,并非有意叨扰。”
皇帝向皇后问清原委,扶我起身。先免了我侍女的过失,又对皇后道:“皇后莫怪,兰贵妃好奇也是寻常,否则又怎能与朕有缘相遇?既然新妃善妒骄横,便不宜留在天宫中了,即刻着人送去地面。”
闻言,妃嫔都瑟瑟发抖地跪下。
我望着皇帝,目光含笑,他也回望我,同样心满意足。
大殿之中,只有我与皇帝是契合的。
皇帝离开后,皇后失神地摔落在凤椅上,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呵,怎么。她很意外么。
一座常年从灵魂深处感受到愤怒的火山,拼命压制的唯一目的,是存活而已。
过去我确实从未真正对付过谁,只专心对付皇帝而已。
今时不同往日。
要怪只能怪顺妃,不该得宠那么久,不该欺凌我的侍女,更不该在姐姐生病时招惹我!
我不知顺妃是怎么去地面的,宫廷的飞艇接连数日都停驻着在船舶处。
自从顺妃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皇后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皇帝给我的封赏愈发多了,我殿中陈设转眼已与皇后所差无几,只差一件象征皇后的凤衣。
宫中传言,皇帝有意立皇贵妃了。
正值极盛与极衰的交界点,我愈发谨慎紧绷,也愈发安享荣宠,便是愈发让皇帝明确我的忠心。
有日,我忽然意识到,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我想,她大概恼我除掉顺妃,也躲着频繁来看我的皇帝。
她果然不懂。只有我为后,才可能医治她。生什么闷气呢?
皇帝正式封我为兰懿皇贵妃的那天,我在喧嚣之中笑脸相迎,各殿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谁还记得,皇后还躺在病榻上呢。
当夜,皇后大抵听闻了我晋升的热闹,突然召我前去说话。
我当她垂死挣扎,面子仍要给的,免得被挑出错来。
病榻上的皇后已憔悴得几乎脱相,开口说话都很艰难,“皇贵妃近日如何呢?”
呵,明知故问。
我反问:“皇后娘娘近日如何呢?”
皇后的神情仍和姐姐很像,淡定地注视我,心思迷蒙。“本宫……快好了。皇贵妃,本宫……我有一物要赠与你。”她抬手指向柜子,缺少维护的机械手指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我顺着她的指向,找到了一只贵重的檀木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把银白色的小刀。
刀型很奇怪,如柳叶状,刀柄很长,刀刃太短,不似寻常武器。
皇后惋惜地勾了勾机械手指,道:“这柳叶刀,是我留着给自己的念想。如今用不得了,我想留给你,如果有天,你愿意念起我……”
我怕其中有诈,遂推辞道:“若皇后娘娘用不得,嫔妾又怎敢用呢?”
皇后闻言,径直取刀,我不禁一惊。但她只是娴熟地用右手掐着刀柄前段,演示给我看,道:“我拿不稳了,勉强摆个样子。我的手指,原比什么机器都要稳而灵活,可惜医者不能自医。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把柳叶刀若能为你多添一丝福泽,也是好的。”
我心想,她在胡言乱语什么。赶紧收了盒子,准备离开。
皇后却叫住我,“皇贵妃,你姐姐近日如何?好久没见到她了。”
我猝不及防地冷了脸。
送我礼物,骗我松懈,原来她在这儿等着我呢。宫中无人敢在我面前提姐姐,皇后还真是濒死了。
皇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道:“皇贵妃,我有一个故事,求你转述给你姐姐。”
我不记得皇后与姐姐有什么特别的交集,暂且坐下,不耐烦地道:“什么故事?”
皇后徐徐道:“从前,有个女孩聪明又漂亮,如同天使一般,给她的妈妈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幸福。可是,女孩的妈妈很忙,每日都要完成好几台手术……”
我彻底失去耐心,起身就要走。“娘娘说的话,嫔妾一个字都不懂,如何转述给姐姐?娘娘还是安心养病吧。”
皇后那把枯槁的身子突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哭腔,“”皇贵妃!求你听完,便足够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
这将死之人,也是可怜。
或许我只是好奇她想说什么,遂扶她躺下,听她继续颤颤巍巍地讲着一个我听不明白的故事。
“女孩的爸爸是军事科学家,负责研发一种能在时空隧道里安全使用的武器。女孩很喜欢科学,从小就崇拜工作神神秘秘的爸爸。所以……当女孩的爸爸叛逃时,女孩义无反顾地跟着爸爸穿越了时空门,来到了一个原始而古老的时代。”
“女孩的爸爸是一个……曾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普通是指过着普通的生活,但他自以为比天下人都要聪明,却得不到匹配的尊重,也没有金钱和权力的补偿。在他眼里愚笨无能的人,却有钱有名有权势,甚至还会支配他。”
“他确实很聪明,成功研制出了极具威力的时空炮弹。通过精确的掌控,既可摧毁时空隧道,又可在保障隧道架构安全的前提下摧毁敌人,还能在寻常战场使用。但他隐瞒了研究成果,利用职务之便,用浓缩物质球偷取了很多武器和设备,暗中等待时空门的开启。”
“时空门已经存在二百多年了,却不是谁创造的,只是科学家们偶然发现的。无人明白运行原理,只知每隔二十年,时空门会开启二十分钟。每次开启,可允许固定质量的人员和物质通过,去往一个古老的时空。”
“女孩大学放假回家,偶然间发现了爸爸的计划,为了不失去爸爸,女孩愿同去新的世界。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复杂的计算里,最初只考虑了女孩爸爸一人的体重。为了不与女儿永别,妈妈也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女孩的爸爸为瓦解时空门周围严密的防守,私下钻研十年之久,最终也确实成功了。在时光门闭合的前一刻,一家人抵达了一个史书上都不曾记载的原始而安宁的世界。他们的出现,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机械、钢铁、科技……还有灭世之灾。原始的部落分割为两派,一派奉男人为神明,另一派视他为灾祸。科技的差距,注定了悬殊的胜负。男人自立为帝王,建立了一整个帝国。”
“但人类永远抱有希望,即便以卵击石,也义无反顾。”
“因为男人的自负和原始部落的顽抗,他的女儿——那个如天使一般、无条件地深爱着一个残缺不堪的父亲的女孩,死在了长刀下。”
“女孩的妈妈曾立下誓言,作为医者,‘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可是,女孩的妈妈是为了女孩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孩去了的那一刻,妈妈的世界都坍塌了,除了手刃仇人,别无他法。于是,她像她的丈夫一样,发射了时空炮弹,剿灭了整个村落。”
“但她的痛苦没有停止,于是,她继续前进,试图毁灭更多的‘敌人’,却遇到了一个恍惚地坐在废墟里的小女孩。小女孩全身脏兮兮的,但毫发无伤,是整个村落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孩子说,在炮弹来袭之时,自己被父母用力抛了出去,落地时晕过去了,等再醒来时,父母族人都不见了。”
“这个孩子不知道,但凡在时空炮弹波及范围之内,人体组织都会化为乌有……”皇后的声音逐渐颤抖,“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哪里会忍心去伤害别人的女儿?她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不料犯下了这等不可饶恕的大错。失去女儿的妈妈没有继续复仇,也没有回到丈夫的身边,而是留在原地,照顾着失去父母族人的小女孩。只是,她始终没有告诉养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愧于说出自己是谁。”
“虽然抚养女孩能稍稍缓解她的负罪感,但她的内心始终备受煎熬。算来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已快二十年了,时空门又即将开启。她记得,一向谨慎多疑的丈夫,不知为何,从未特派守卫驻扎时空门。只要门还在,也许,她能回到一切开始之前,逆转过去,彻底弥补犯下的错误。”
“当她带着养女抵达入口时,果然没有守卫,时空门也按时开启。不料,男人为了以绝后患,竟然亲手炸毁了可能拯救亲生女儿的唯一通道。虽然女孩的妈妈和养女没有被炸死,但……一切从此失控了,再也无可挽回了……”
“孩子,我不求你原谅,但我只想让你知道真相,知道我真的努力过……真的对不起……我永远记得你的村庄里,成片地盛开着春兰……”
皇后艰难地抬起右手,似乎想抚摸我的脸。我大为意外,躲闪时,木盒落地碎裂。那把柳叶形的小刀反射的金属寒光,冷不丁地扎进了我的瞳孔。
好痛。
我却分不清是哪里痛,眼睛、太阳穴、还是左胸口。
我的思绪逐渐空白,临昏厥前,有人在凄厉地呼唤我。我努力地抬起头,竟看到许久不见的姐姐出现在了门口……
当我醒来时,我已在寝殿里。
皇帝正守在我的床边。
我托辞不适,回避着他的目光和碰触。皇帝安慰了我几句,便回头厉声训斥御医们无用,还大骂皇后恶毒,临死了还不忘把他的宠妃骗去殿里害掉。
原来,皇后已经驾崩了。
不知是正常病逝的,还是被皇帝赐死的。
我躲进了被子里,拼命地忍住了战栗,任外面狂风暴雨。
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眼中的恐惧。
当年,我能活着入宫,只因他在我眼中发现了这个世界里难得一见的好奇与善意。
更准确地说,是在我的妹妹眼中。
来自这个世界的人,要么像养母一样恨透了他,要么像我一样畏惧他。
在妹妹的意识边缘,我与养母最后一次短暂地说了说悄悄话,像我刚入宫时那样。
养母说,她找到了控制天宫的重力调配室,重兵把守,除了皇帝,只有皇后有权进入。
养母说,她曾无数次握紧了能毁灭一切的开关,也无数次地放弃了。
养母说,她真的太恨了,却不能以我的安好为代价完成复仇,她错了一次,不想再错了。
临终前的养母已形销骨立,仿佛回到了我初遇她时的模样,身上的曼陀罗香更加馥郁了。
黑色的曼陀罗,剧毒无解,绝世的复仇之花。
我对养母说,我会珍藏好养母的柳叶刀,就像替妹妹珍藏好金属兰的心。
我说,养母保护我,就像我保护妹妹一样,放弃了自我地蛰伏着,只换来一个男人的帝王梦。
我说,与养母不同,我已经不恨了,我只是很想很想改变过去,很想很想到我无法去往未来。
我徒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改变的力量,更没有未来的希望了。
但我的妹妹,可以去往未来。
也许,妹妹永远无法记起,她假装喜欢的金属兰,其实模仿着我们故乡的春兰;
也许,妹妹也无法记起,她曾真心喜欢春兰——我们曾经吃过、养过、摘过,还给养母编织过春兰花环,就像过去给爸爸妈妈编织的一样。
没关系。
在这个糟糕恶毒的新世界里,只要妹妹可以很好地活下去,那就够了。
活下来的,方为真。
我想让真实的妹妹看到真实的太阳,代替我,感受我们渴望的阳光。那个她还未见过的、光明温暖的世界,真的很美。
她一定会像我一样爱上有太阳的世界。
所以,我必不能继续存在了,一定要瞒过皇帝,把妹妹唤回来。
柳叶刀上金属的寒光反射进我的瞳孔,我随即有了主意。
很快,我再次听到,有人在凄厉地呼唤我。
这回我分辨清了,是皇后。
但我听不清皇后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我已独自进入时空门,周遭尽是银白色的时空通道,而对面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异世界和身着异装的人们。我正想往前奔去,却头痛欲裂,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裂着。
紧接着,我像小时候一样被人用力抛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毫厘之差,皇帝的炮弹精准地飞入时光门。刺眼的寒光在隧道里引爆,时空门原地消失。
为了救下我,皇后挡在了炮弹范围内,整条右臂转瞬间灰飞烟灭了,人也差一点死掉了。
而我像小时候一样,毫发无伤,只一时昏厥了。
当我醒来时,头疼消失,但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姐姐是那个时候诞生的……不,准确地说,我,是那个时候诞生的。
姐姐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而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思绪里一片空白,只隐隐记得昏厥前一片刺眼的寒光。
姐姐像个影子一样尾随着我,陪我盲目地游荡。
我偶然发现了一簇奇怪的花朵。那花异常坚硬,冰冷到令人胆寒,但我还是被它的形状吸引。
惟妙惟肖,似曾相识。
随着纷纷时光碎片涌入思绪的空白,我看到,姐姐向我伸出了手……
在我们指尖触碰之际,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喜欢这个?”
我的视线从姐姐转向了男人,好奇而无知。我点点头,毫无畏惧地问道:“你种的么?”
“种的?”男人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是啊,是我种的。”
“这是什么花?”
男人顿了顿,说道:“这花叫金属兰。你喜欢的话,可以送你。”
“真的么?”我冲他感激地笑道:“谢谢你。”
当我接过男人手里的金属兰时,姐姐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视野的边缘、脑后的角落,彻底带走了我的过去。
十年来,我一直自以为在模仿与皇帝的契合,殊不知,没有心的金属兰与没有心的人,确是天造地设的契合。
原来,我多年求索而不得解的愤怒的根源,正是我从诞生起就失去的心。
如果那日,皇帝如实地告诉我们,金属兰只是春兰的模型而已,或许我便不会和姐姐分开,或许皇后还能带上春兰的花环,或许顺妃也不会消失。
当我从大梦中醒来时,姐姐近在咫尺。
她笑着说:“太好了,你回来了。皇帝免了皇后的丧期,你明日就要为新后了。”
挂在床边的喜服凤冠明艳华丽,与姐姐的手腕一样是血红色的。姐姐无力摊开的手心里,躺着皇后留下的柳叶刀。
“姐姐,自从入宫,你从未离我这么近过。”
姐姐笑道:“是啊,我以为再也没法靠近你了……挺好的,最后一次了……”
我拿起柳叶刀,仔细地打量着,原来刀刃异常锋利,能轻易地割开层层皮肉。“姐姐,你打算彻底让位于我了?”
姐姐虚弱了很多,但依旧笑着,“嗯,替我等待太阳吧。”
可是,姐姐,一个从未见过太阳的人,怎会期盼它的光明和温暖呢?
姐姐,那扇时空门,把过去分给了你,把未来划给了我;却也把爱与绝望分给了你,把恨与希望留给了我。
“姐姐,我活着,从来都只是为你所盼啊。”
这世上,不需要多一株空心兰花了。
于是,我将那片柳叶刀轻易地按进了自己的心脏。
恨意,像黑色的曼陀罗花,缠上了柳叶刀,在我如熔浆般肆意喷涌的血液里肆意绽放。
真好。
我以为,我真的没有心呢。
姐姐冲上来拥抱我,可一切都太晚了。我在她怀中迅速消散,而她手腕上的伤在迅速愈合。
“姐姐,我很暖,是太阳么……”
“姐姐,告诉我阳光的样子吧……”
我们没有改变过去的力量,我们只有毁灭未来的力量。
翌日,新后继位。
天宫欢庆,朱幔绯帘。
当晚,随着一支沾满了曼陀罗香的开关被重重按下,悬空岛屿般的天宫骤然陨落,坍塌时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像一场繁华浩大的世纪烟花。
铺天盖地的投影穹顶随之破裂,纷纷幕片碎落如流星。
东方,一颗不可直视的金色光球,正冉冉升起。
阳光普照,天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