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来去看潮剧”
童年的暑假,我总期待在午后的一两点听到太奶奶对我说这么一句话“来,我们来去看潮剧”
我的期待并不是出于我对潮剧的喜爱,那花花绿绿的戏服,神色各异的脸谱,对幼时的我毫无吸引力。那唯一吸引我的,是太老姨家吃不完的点心和凉茶。
夏天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小朋友都爱它,因为它恰逢暑假,到处都有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除去玩闹,村里夏天的时候总会有很多龙眼树结果成熟,孩子们的整个夏天都在假装捕蝉,然后顺便折别人家一簇龙眼。然而,于我而言,夏天更惬意的事,是在吃完午饭后洗一个澡,然后去到太奶奶的房间搽爽身粉。那种洗去汗渍然后将爽身粉拍在皮肤上所产生的凉爽的感觉,是夏天里最好的享受之一。
我和太奶奶特别要好,她也特别疼我。夏天吃过午饭之后,我总是冲一下水,然后穿着小裤裤就跑到太奶奶房间搽爽身粉。这是我和她的一个约定,我们相互帮忙彼此涂抹各自都够不着的后背。搽完爽身粉,稍做休息,便可以撑着伞去太老姨家看潮剧。
太老姨是太奶奶的姐姐,性格温柔贤淑,跟大咧爽朗的太奶奶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太老姨双腿有疾,走动不便,在我的印象之中,她几乎都是坐在床上。她的性格本来就温柔,加上这不便的双腿,说话便更显虚弱了。幸亏还有潮剧可以看,不然整天这么待在房里,怕是会对生失去兴趣。
太奶奶似乎从太老姨那里明白了些什么。她每天早上都很早起床,帮我家熬了白粥后,便在露天阳台上做拉伸运动。我至今仍记得她在露天阳台上扭腰的身影,我也曾经跟着她一起在阳台上扭过。那一幕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它与很多回忆相似,你总是能想起那些身影那些画面情节,但是你却想不起那张脸。我很愧疚,我渐渐把太奶奶给忘记了,我忘记了她长什么样,我只记得她照片上的模样,但是那些照片却是在我可能还没出生之前拍的。我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她带着我去看潮剧时的笑容,只留住了高高大大的一个身影,和牵着我的那双手。
太奶奶热爱生活,她每天都坚持锻炼,可能是命里劫数,她后来双腿瘫痪,比太老姨还严重。事情来得偶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起床后,妈妈说没有做早餐,给钱叫大哥带着我们去买包子,那时候的我还很开心早上可以吃包子,于是吃完便上学去了。等到中午回到家后,发现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在二楼尾间出出入入,我便慌了,更慌的是老姑老婶老叔们都回来了,心里明白了太奶奶可能出事了,便奔去问妈妈,妈妈那会也是没空搭理我,只是跟我说太奶奶早上摔倒了。
这一定是命里劫数,她每天都锻炼,不该因为摔了一下就瘫痪了双腿且说不出话。发现事故的是妈妈,妈妈说那天我们去上学了太奶奶还没出房门,这很不像太奶奶的平日的作息,所以她便去敲门,太奶奶没有回应,但妈妈却听到吚吚哑哑小小地声音,透过门缝,妈妈看到了太奶奶躺在了地上。太奶奶每天都特别早起床地帮我家做早餐,过后妈妈每每想到,都觉得于心有愧。太奶奶和妈妈的关系特别要好,两个人什么话都可以说,太奶奶虽然看妈妈劳累想帮忙,但作为一个孙媳妇,妈妈总觉得她确实不该让太奶奶这么做。
在太奶奶瘫痪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往她房里跑。白天到处玩,晚上吃过晚饭就去她的房间。太奶奶房间的日光灯并不怎么亮,灰暗的房间里,保姆阿姨坐在那整理东西,我也静静地坐在那,太奶奶好像一直看着我们,却始终都没有说话。保姆阿姨也是特别幸苦。印象中,照顾太奶奶的保姆阿姨一直再换,很多人都是做不下了一直想走,给加了钱也不愿意留下。只有一个揭阳(印象中是揭阳)的老姨因为家里着火了所以辞了一个多星期回家处理事物,可是当她回来后,老姑已经请了别人,虽然说揭阳老姨照顾太奶奶特别不错,但是新请来的保姆阿姨来没几天就要人家走也不好,况且那会是说了很多好话才请过来的。揭阳老姨对我也是真的好,她用衣服撑我回家,自己却淋了一身,这件事我依旧印象深刻。
在往后的夏天里,没有了相互搽爽身粉的这个过程,也没有去太老姨家看潮剧,我也很少去太老姨家了。那会的我几乎总是在后院跟哥哥和邻居一起玩。后院里有棵无花果树,老姑说太奶奶喜欢吃无花果,记得那一次无花果熟了,我跟二哥爬在树上摘了很多,通过窗栏拿给老姑,托她拿给太奶奶吃。这可以说便是我对太奶奶最后的记忆了。那天放学,老师说我姑丈来接我。我一直都是上学放学自己回家的,哪里需要人接,况且接我的是姑丈而不是我妈。我特别疑惑,还是跟着姑丈回到了店里,在大人的谈话中,我得知了太奶奶已经走了的消息。我想回去看看,偷偷跑回家。家人说我还小,那年9岁,不能进去家里。我也不懂为什么。所以那天偷偷回了家却只敢在巷子偷看,不敢进去。直到爸爸出来叫我回店里去。所有有关于太奶奶的回忆都在那一刻终止了。后来的都是不断地回忆从前和不断地去跪拜那口墓。
"走呀,看戏去,今晚宫前开锣了"
往后看的潮剧,几乎都是老爷戏(神功戏)。依旧不是为其着迷,只是图敬神时的热闹和戏台下各种稀奇地小吃。
但是扪心自问,潮剧纵贯了我的童年,说我不爱它,心里其实是不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