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旧的公交车防抖性差，每路过一个坑都把程寄航抖得头昏脑涨。

身体热度攀升，程寄航快忍到极限，幸好公交车终于停下，开了车门，凉风灌进来，他睁眼往外看，入目的是一个高瘦的女生，白裙黑发，眉眼很淡，手上戴着指路员的袖章。

程寄航脚步虚浮地下了车，背靠着站台，转过脸问女生：“这附近有没有医院？”

姝之看他嘴唇发白，两颊通红，多半是发烧了。绿水镇是个小地方，少有人从外地过来，而从外地选择坐公交车过来的人，大多像他这样，在闷热的车上被颠晕了。

“最近的医院也要走好远。”她答完，有个奶奶便把她叫走了,短篇美文

周边陆续走过几人，无人看出他的异常，程寄航像被冲上海滩的鱼一样无助。头越来越痛，他咬了咬牙，认命般想打电话给父亲，正准备摁下号码，女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重新燃起一丝生机，不禁自恋地道：“果然天使也不能拒绝我这副面孔。”

姝之无语，替他贴好退烧贴，将一板药片塞到他手里，等对方反应过来，她递过水去，道：“吃两颗。”

程寄航吃完药，涌起些困意。看着他的脑袋一寸寸地下沉，姝之扶住他的肩膀提醒道：“跟我进来。”

终点站有个用几根铁柱外加一块大铁皮搭起的乘车室，虽然简陋，但座位多。

“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

她说完又想走，程寄航赶紧抓住她的手腕，眼里满是委屈：“能不能不走？”

人在不熟悉的地方生病，会变得脆弱和不安。

姝之耐着性子：“我要去吃饭，待会儿再来看你。”

“可万一你不回来怎么办？”他可怜巴巴地拉住她的手臂。

姝之虽面冷，却无法真狠下心，便把手上的袖章摘下给他：“我把这个放你这儿，一会儿找你拿。”

程寄航这才放开她的手，将袖章护在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

待姝之吃过饭回来，他已经睡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一伸手，被他皮肤的温度惊到。

这是她值班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也蒙了。

她思考后决定到外面拦辆出租车，并将他背到了车上。

程寄航昏昏沉沉，感知并不准确，他好像是趴在谁的背上，软软的，香香的。

就是这股香气，促使着程寄航睁开了眼睛，少女白皙的脖颈和黑亮的秀发映入眼帘，令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跳，他赶快又闭上了眼。

到了医院，程寄航被安排住进病房，医生让姝之登记他的信息，姝之哪里知道，只能耐着性子问他。

程寄航一一告知，末了还咧嘴一笑：“你要记清楚了哦。”

姝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这话你去跟医生说。”

她说完就离开了病房，都不给程寄航说一声“谢谢”的机会，当然除了“谢谢”，他还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02

姝之为送程寄航去医院，失去了在车站做引路指挥员的资格，这件事是她考虑不周，所以得知处理结果时，她也没有异议。

本来她向学校申请这个工作机会，主要就是为了帮人，其次才是为了加分。帮一个人也是帮，不算亏。

母亲很快知道这件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说了多少次，让你少管闲事！”

姝之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你把这些都拿去市集上卖了。”待到下个周末，母亲将一大袋花生塞进她怀里，又冷着脸补充，“卖不完就别回来了。”

姝之本不想在家，这差事简直求之不得。市集上人来人往，比价的人多，真正买的人少。姝之不强求，解起了数学题。

她做得认真，有道题解不出来，愁得出了一身汗。这时，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倏地转头，先看见一架挂着瓶水的小飞机，接着才看见程寄航那双眼。

程寄航的眼睛漂亮耀眼得过分，是他最大的武器。第一次见面时，她之所以会帮他，姝之现在细想下来，觉得也是受了这双眼的迷惑。

他眨眨眼：“好巧啊，这么快又见面了。”他取下水，递给姝之，随口问道，“刚好我要给奶奶做花生糕，你有多少货，我全要了。”

姝之淡然道：“就这么多。”

“够吗？”他直接将两百块递给她。

“你奶奶要做多少块花生糕？”姝之没收，并把程寄航问蒙了。

“啊？”

“每块糕要用到多少克花生？”

程寄航沉默了。

他额角都渗出细汗：“买花生还要做数学题？”

“我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买家的需要。”姝之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把他看透了，“可你买花生真是因为有需要吗？”

她知道他是为了帮她。

姝之不理他，低头做题。他发现她在题号上画的圈，便拿过她的书：“如果我解开了这道题，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姝之没回应，她压根不觉得程寄航能解出来。

事实上她小瞧他了，他写出了几种解法，得意地等她自我介绍，姝之保持沉默，只瞥了眼书本，程寄航反应过来翻开第一页。

她的字颇为洒脱，程寄航辨认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朱之？”

姝之无奈纠正：“是姝之。”她的声音偏冷，细听还有些柔，似有魔力，在程寄航的脑子里久久回荡。

程寄航赖在这儿，替姝之叫卖了大半天，结果无功而返，他惆怅地望向姝之：“真不卖给我？”

他声音有些哑了，姝之的语气也放轻了些：“你买来又能做什么？”

“给我奶奶做糕吃啊。”他笑了笑说，“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来看我奶奶的，她也住在绿水镇，就在前面的晚风村。”

姝之被他的孝顺打动，不过还是发出灵魂拷问：“你会做吗？”

“你会做吗？”程寄航忽然凑近，满眼期待。

“会又怎么样？”

“我买花生，你帮我做花生糕，不就是互利互惠吗？”

他说得挺有道理，天色亦不早了，姝之不想再耗着，便答应了。

03

下一个周六，姝之按照程寄航给她的地址，去了程奶奶的家。

程寄航在门口等着她，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短衫短裤，露出白皙的皮肤，姝之想，如果他再留头长发就完美了。

程寄航不知她心里所想，只知她微微扬唇，整个人的气息便由冬转春，空气都像染上了甜味。

程奶奶坐在屋内，摇着蒲扇乘凉，面带慈笑望着姝之：“小姑娘是小航的朋友吧？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呀？”

老人的语调温和，让她想起过世的奶奶，她露出乖巧的笑，两个小梨涡煞是可爱：“奶奶好，我叫姝之。”

“姝之，多机灵的孩子啊。”奶奶夸赞道，准备起身走向厨房，“奶奶去给你拿碗糖水。”

程寄航抢先一步：“还是我来吧。”他跑进厨房，冲姝之挥手，示意她也过来。

姝之看在奶奶的面子上，笑着走了过去，待只有两人时，又变回了那副淡淡的模样。

“区别对待。”程寄航不情愿地递给她糖水，又忍不住提醒，“小心烫。”

“当谁都像你这么傻。”

程奶奶做的糖水滋润清甜，姝之心情好，对程寄航也好了点儿。

姝之做事认真，效率也高，程寄航在旁边打了个盹的工夫，一盘香甜的花生糕就做好了。

香气勾起了程寄航的馋虫，他醒来，被姝之投喂了一块花生糕，软糯的糕里夹着细碎的花生粒，考虑到奶奶的口味，姝之减了糖，花生锤得碎些，糕也做得软了些。

“好，好吃。”

程寄航捂住脖子别扭地低下头，正想问姝之为什么会给他喂食，便听到姝之无情地解释：“这块是失败品，辛苦你消化了它。”

程寄航偷乐，失败品也好吃。

程奶奶很喜欢姝之做的花生糕，这令姝之很有满足感。

傍晚，他们坐在门前的石板凳上吹风，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柔和的光线模糊了少年的侧脸，姝之微微愣住。

突然，她听见程寄航问：“周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啊？”

姝之不懂他在问什么，随意回答了句：“复习和休息？”

“好没意思。”程寄航撇嘴，又看向她，“你知道对我来说，周末意味着什么吗？”

风好像有瞬间停滞，让姝之将少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因为我们总在周末相见。”

说完，他才慢半拍地觉得唐突，垂眸轻咳了声：“这句话怎么样？我在书上看到的，准备写进周记里。”

姝之难得地没撂他面子：“嗯，挺好的。”

傍晚的风吹来几分清爽，一如少年们此刻的心情。

04

姝之慢慢与程寄航熟稔起来。

他每个周末从P城坐车回来陪程奶奶，每次都会给姝之带不同的糖。

糖的包装华丽甜蜜，在姝之简陋的家中藏无可藏，有好几颗被妹妹偷偷吃掉，为此姝之还挨了骂。

她跟程寄航说以后不用再送她糖，她不喜欢吃糖，太甜了。

程寄航记下来，下一次给她带酸酸的水果糖。

她无奈之余，又觉得他可爱。

有一次他们去镇上采购，碰上了姝之班上的班长沈碧，沈碧看程寄航的行头就知道他并非来自村野，可姝之凭什么跟他站在一块儿？她忍不住用刻薄的话语攻击姝之：“哎哟，倒贴认识的朋友吗？”

程寄航反应很快，冷冷地道：“是我上赶着求她和我做朋友，怎么，你不服气？”

姝之一只手的指甲抠进肉里，另一只手的手心被覆上了炽热的温度，程寄航正牵着她往外走。

沈碧的话让姝之有些在意，她嘴硬道：“如果只是因为我帮过你一次，那……真的没必要。”

“姝之，原来人真的能遇见天使，”程寄航突然正色起来，“还是在那样脆弱的时刻。”

姝之不知道，程寄航一直愧疚于自己拦不住父亲送奶奶回老宅住，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老宅的地址，他打算偷偷来看奶奶，没想到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临行前，父亲冷哼道：“没了我替你打点好一切，去了外边，你肯定寸步难行！”

程寄航下定决心离家，没想到真遇到了问题，他或许不堪风雨，差点儿就想放弃，幸好姝之的帮助，避免了他日后的后悔和自责。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亦救了他的自尊。

姝之听后沉默了，程寄航凑近看她的反应，发现少女两颊通红，是难得害羞的样子。

除了周末，姝之平常的生活很平淡，只有学习。

她没想到会在周三的下午看见程寄航，彼时她因学习任务完成得好，可以提前放学，刚到晚风村村口，就被一道身影拦住，对方急切地道：“快带我走！”

姝之还在纠结，不自觉地与程寄航对视，她看到他眼里的焦急和无助，也看到了在他后面追来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姝之条件反射地拉起他的衣袖往西边的小路跑去，跑了一段路，她带他躲进高高的芦苇丛里，视线穿过芦苇丛的缝隙，可以看到被切割成条状的落日，像是被人分开的不规则的咸鸭蛋，色泽金黄，看得人肚子饿。

姝之倒是有先见之明，本想用来孝敬程奶奶的两根熟玉米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程寄航咬了一大口玉米，眼眶有些发红：“这样看到的落日好小，也不完整。”

她不知道他在躲谁，也不打算问，下一秒他却站了起来，踮起脚，他本就又瘦又高，竹竿似的阴影投在地上，他说：“如果这样看，又觉得落日好大。”

他垂头望着她，认真地问：“如果在空中看呢？”

“姝之，人到不了的高度，无人机会不会到达呢？”他认真地发问，橘色晚霞落在他的眼里，闪着潋滟的光。

原来市集里她看到的小飞机是无人机啊，可惜她对此一无所知，又怎么给得了他答案？

过了许久，程寄航听到她的声音。

“不知结果的事，就用过程去验证。”她吸了口气，声音颤抖但无比认真地说，“我等着你证明给我看。”

这样的姝之有些可爱，程寄航鬼使神差地搓了搓她的脸：“姝之，你也要。”

他温热的手掌化作一阵风，吹着她一往无前。

瑰丽的落日见证了少年们的约定。

05

高考前一日，姝之收到程寄航寄来的装满纸飞机的包裹。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自那日“落日逃亡”后，他就没再回过晚风村。

程奶奶说是因为程寄航偷偷请假去参加无人机比赛还拿了奖，程父觉得他越来越不好管，就将他送进了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

原来那一天他获奖了吗？她没第一时间给他送上祝福，有些遗憾。

程寄航当时不提，是想着这个赛事不够大，也不够权威，等他再站高些，再来同姝之显摆。

姝之高考发挥正常，以优异的成绩考入P城的重点大学。

在离家之前，姝之在程奶奶那儿留了封信，信上写了她的联系方式。

大一开学第一天，程寄航加上了她的微信，发来信息说：“等我遇见你。”

这句话像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了姝之孤寂的心灵。

事实证明，即便隔着漫长的时光，该遇到的人总是会遇到的。姝之感受到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十一月中旬的周五下午，没课的姝之和室友接下在广场入口推销酸奶的兼职。

她正用心地跟客人介绍，一旁的室友突然激动地拉着她看帅哥。

姝之敷衍地瞥了眼，随即瞳孔微微放大，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程寄航，一年多不见，他气质沉稳了，额前的刘海往后梳起。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手提黑色的箱子，他应该有朝着梦想前进吧。

久别重逢，她应该怎样表达她的激动呢？是在他后面吓吓他，还是大方地站到他面前说“好久不见”？

“姝之，问你话呢。”室友的话让她瞬间清醒。

原来她都不能，现实中的她只能压下心底翻涌的渴望，睁着发酸的眼眶，不再看他去往哪里，继续做事。她的手机还是母亲借钱给她买的，她得赶紧把钱还回去。

待人潮散去，今天的任务完成，姝之坐到麦当劳里买了九块九的汉堡解决温饱。

她窝在角落里，玻璃窗外的世界与她格格不入，若非桌面传来的一声轻响，她都不敢抬头，亦不会正正对上程寄航带着淡笑的脸。

他的五官褪去了稚嫩，显得越发坚毅。

“明明看见我了，怎么不过来跟我打招呼？”他的声线也成熟了点儿。

“我忙得很，又没三只眼，怎么看得到你。”姝之心虚地低头咬了口汉堡。

程寄航没纠结这话题，推过来一餐盘的美食：“儿童套餐太难吃了，帮我解决它。”

“难吃你还买？”

他轻笑一声：“为了送的小飞机。”

此话一出，姝之又觉得他好像没变，还是很傻的程寄航。

他一边炫耀他的嫩黄色的小飞机，一边给姝之递各种食物，姝之只顾着看他的飞机，全都照单全收，一样也没浪费。

等她吃完，程寄航邪邪一笑：“挺好，重逢后的第一顿饭就这么被我解决了。”

他这话多少有减轻姝之的心理负担，她笑骂道：“真小气。”

送姝之回去的路上，程寄航问：“你在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

“P大，心理学。你呢？”

“工大，无人机应用专业。”

姝之替他高兴，看来他父亲的态度终于松动，亦有种直觉，两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之后见面的次数应该不多，便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程寄航，提前祝你心想事成。”

程寄航不解：“为什么要提前？”他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小飞机塞进她冰凉的手掌里，“难道你舍得跟我不相往来？”

06

姝之轻轻摇头否认了程寄航说的那句话。

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刻，像他当初出现在她面前那样，自在、洒脱地出现在他面前。

程寄航虽忙着参加赛事、开展研究，但一闲下来就会给姝之发照片求夸奖，姝之看着手机，总会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看着桌上的一沓书籍，觉得自己也要追上去。

大二开学时，姝之帮忙替大一新生登记信息，到了中午，她准备整理好资料后去休息，却突然被一只手摁住了，一张入场券被塞进她手中。

“姝之学姐，有没有空去看我比赛啊？”不等姝之回答，程寄航便眼尾一挑，“这场比赛很重要，有我验证得出的结果。”

姝之原就没有推托之意，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想逗他：“什么结果那么重要？”

“梦想的结果，以及我们之间的结果。”

程寄航想着，有些话当然还是要挑个有纪念价值的日子来讲才有意义。于是，他一直在等这个契机。

姝之显然是听懂了，她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应承下来。

过了五日，到了无人机全国大赛当天，姝之比程寄航还紧张，手心攒满了汗，她希望程寄航能证明自己，也对他们之间的结果有期盼。

在进入备赛区之前，程寄航见了姝之一面。他面露疲色，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姝之有些诧异，想开口问他，但怕影响他心情，又将话吞了回去。

“姝之，祝我好运吧。”看见姝之，他扯起一抹开朗的笑，凑过来一些，低声问她，“你有没有幸运物要给我？好多选手都有呢。”

他的期待明晃晃地写在眼里，姝之不好打击他，随手摘下缠住秀发的发圈，递给他：“我可不敢担保一定有用。”

程寄航将发圈戴在手腕上，笑了笑：“你给的，保准有用。”

赛场上的程寄航认真专注，与团队分工合作，出色地完成了比赛所设置的考核项。

比赛分为两场，下半场定在下午，程寄航跑来找姝之吃午饭。距离结果揭晓的时间越来越短，姝之神色紧绷。程寄航猜出她的心思，刚想开口安慰她，结果被一阵铃声打断。

他接起电话，随即脸色变得苍白，姝之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摇头，强装镇定。队友刚好在这时发信息让他回去集合，他深深地看了姝之一眼，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扯起一抹笑。

姝之满脑子都是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看向台上的程寄航，前半段他发挥得很好，后半段却出了问题。

这个小问题影响了他们整体的得分，以致他们团队只拿了亚军。

领奖台上的程寄航心事重重，短短一天时间内，他实在无法消化一切已与他的目标背道而驰。

这样的情绪在姝之迎上来同他说“没关系，还有下一次”的时候，有崩塌之势，他眼里有泪在打转，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姝之，没有下一次了。”

“对不起，结果是坏的。”

他指的好像是比赛的结果，又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结果。

程寄航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了，姝之担心他，一路跟了上去。在一个十字路口前，程寄航突然回头，隔着一小段距离，他对姝之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姝之显然不信，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程寄航，我不信我们的结果是坏的。”

程寄航笑了起来，用发圈轻柔地缠住她散落的发丝，她的眼泪欲坠不坠，叫他难以抉择：“可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证明给你看这结果。”

姝之倾身向前，轻轻抱住他，坚定地道：“那我便一直等。”

不管多久。

07

然后姝之便真的陷入了等待，其间程寄航联系过她一次，让她重燃了希望，没想到他是来告诉她，他要与导师的团队一起去外地做项目，至少要半年才回来。

他们不同校，姝之不太清楚他的情况，头脑一热买了一堆药物和必需品，去工大找他。

两所大学距离远，她到时已是傍晚，程寄航吓了一跳，看她带来的袋子，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拿我当小孩儿呢？”

姝之撇嘴：“嗯，放心不下你这小孩儿。”

她怕他会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无助。

程寄航便没说话了，好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我不是小孩儿了。”

这句话的含义，姝之过了许久才知晓，但她只知一部分，知道比赛当天，程寄航接到的电话是医院打来通知他程父因车祸离世的消息。

还有一部分，只有程寄航知道。在出发前往赛场前，他遭到了父亲的阻挠，也是此时他才知道父亲让他大学念无人机专业只是以退为进，为的是不让父子关系继续恶化，为日后将家业交到他手上做铺垫。

程寄航不能接受，执意要去追梦，他第一次当面质问父亲：“为什么您就是不肯让我自己做选择？”

程父从不信程寄航真能走多远，但当得知他要参加全国大赛时，程父才意识到他好像真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了。

程父面带怒色：“这条路你能走多远？能有我为你安排的路好走？”

“只有这条路能让我到达目的地。”程寄航越过父亲，头也不回地道。

身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程父愤怒的声音：“那你就永远也不要后悔！”

程寄航心想，他当然不会后悔，赛事结束，他会站在领奖台上让父亲看见他成功做到了，他会大声地告诉姝之，当年那道证明题有结果了，结论就是无人机可以飞得很高很远，而遥控器在他的一只手中，他的另一只手会紧紧地牵着姝之。

可到底是他想得过于简单，事故突如其来，父亲大概被他气昏了头，独自驾车赶往机场，在路上出了车祸。

是时候长大了。梦想被负上重量，他选的这条路，他必须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只可惜他没法立刻告诉姝之准确答案了，这对姝之实在不公平，尤其是在姝之说要等他时，他的心瞬间沉入海底，无数藤蔓缠住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几乎日日失眠，后来队友建议他参加新项目，给自己时间消化，毕竟在爱人之前，要先找回自己。

他的爱意绝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大二下学期的最后一天是姝之的生日。

她象征性在外面吃了碗面，回到宿舍楼下，收到驿站的取件消息。

那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有多张照片，都附有地点和时间随笔。

她仔细将照片按时间排列，看他走过的许多地方，短短半年多时间，他一边做项目，一边趁假日去旅游，用无人机拍下当地最特别的景色。这些照片有个共同点，都有不完整的落日入镜。他将山水万物存在照片里，生动地转达到她手上。

其中六张照片标了数字与字母，她将照片组合起来，得到一幅精致的风景画，落日亦被拼凑完整，几个字母连起来是“future”。

姝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他想他们有未来。

最后一张照片是五天前拍的，他在漠河记录绚烂的极光，并附上祝福：姝之，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会在漠河待五天，到你生日那天为止，你如果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我会为你祈祷，有五倍极光加持带来的力量，应该能加速实现愿望。

姝之脸上泛起笑意，那个浪漫天真的程寄航好像快要回来了。

现在打这个电话还来得及吗？

她决定试一试，拨通了程寄航的手机号，可惜无人接听。

姝之有片刻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至少她已经知道了程寄航的心意。

临近午夜十二点时，她对着窗外的月光许愿：“希望程寄航快点儿回来。”

同样的话，她复制一遍发给程寄航，还配上她今天下午随手拍的落日。

心存希望的人，会在落日降下之后，于第二天又遇见一轮新日。

08

大三的中秋节，姝之留在了P城。

中秋节当天，她独自去逛了P城的中秋灯会。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拍下好看的灯笼发给程寄航。

灯会上设有猜谜的活动，姝之闲着没事想玩，结果有道送上门来的谜题吸引了她的注意，谜纸挂在一架白色的无人机上，停在她的手部上方。

姝之似有所感，满满的期待倾泻而出，她拿下谜纸，上面写的问题看似简单，又好像很难。

“无人机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她承认自己太笨，想不出能让出题人满意的答案，就在她摇头叹气之时，无人机起飞似有意带路，领着她到达目的地，程寄航挺拔端正地站在那儿，眉眼鲜活如昨，他的手微抬了下，又收了回去，步伐沉稳地朝她走过来。

“我猜你不知道答案，”程寄航勾起一侧嘴角，晒得黝黑的脸上有一丝羞涩，只是不太明显，“所以我帮你解答。”

“最远的地方，是你面前。”他的声音沉沉，稳住了姝之的心神。

姝之被喜悦击中，却还不忘担忧：“你自问自答，我还会获得奖励吗？”

程寄航展露笑颜：“有，但奖品是我，不知你会不会嫌弃？”

脑海里有烟火绽放，姝之没来得及回答，便被程寄航紧紧圈入怀中，就连想说的话也被抢先，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的心底：“姝之，我喜欢你。”

她鼻子发酸，顿了会儿才坚定地道：“程寄航，我也好喜欢你。”

他知道她在等，便有了动力与自己和解，寻回了自我的他，才能坦荡地向她诉说爱意。

他走过很远的路，将一切交由时间来证明，最终验证出确切答案——他的心之归途，在她身边。

“姝之，你还想知道那个结果吗？”

姝之莞尔，带着期待点头。

他不答，而是突然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朝无人机引领的方向跑去，直到筋疲力尽，两人停下后相视一笑，姝之恍然明白这便是他所说的结果，终点不知还有多远，但两人携手并肩的一路，必是繁花似锦，落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