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月 那光景
又逢阴历三月。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抽空一定要回到生我养我的乡村。
贫穷对于一生很要強的母亲来说就如过黎明之前的那阵黑暗,母亲也常说,生活就是这样,无论多大困难,永不能丟掉内心的那份执著和信念。平凡和平淡之间,拥有的是一颗豁达的心,风雨再大,自家的燕儿照样在天空中盘旋。母亲在艰苦的日子里坚信着这一不变的真理。
家乡村头逢此节,大人小孩格外兴奋。鸟儿闹技头,绿意中充满生命力之所在。二娘,生活中的她比较倔強,认准的事一定要干到底,她比母亲大三岁,和母亲隔磨得比较和谐,后来据大哥说当时二娘家的生活比俺家稍強点,二娘是不少贴给母亲的。当时的农村,每家每户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下顿就没着落,俺姊妹多,要不是母亲给人家俩个,姊妹十个,在当时人口多不是啥好事,人口多劳力少,受苦作难也就大,二娘总感到母亲很能把俺姊妹几个拉扯成人,隔三差五给弄些糊口的东西:红薯面锅饼,蒸的野莱,萝卜头,红薯片……在那时谁能拿给你一块窝窝就能把你的命给救了,二娘的补济给了母亲天大的恩惠,以至于后来母亲教育我们一定要补二娘的恩情。
“正月过得快,二月来得早,三月榆钱让乡村娃子吃个饱”。这个盼望榆钱能充饥的儿谣回荡在村头那片榆树林的上空,父老乡亲不约而同,挎了个竹篮,趁着早晨在榆钱上的露珠被暖暖的阳光一杀而去时,绿盈盈,亮晶晶的榆钱儿捋了一篮又一筐,当时自已小,和同伴们总是爱爬高上梯,下河逮鱼,再摸个泥鰍,就连冬天那光秃秃的树上我们也不放过,摸个鸟蛋,逮个光肚鸟,反正是云里来雾里去,大冬天还敢一猛子扎进冰窟窿眼里一露头双手举起一条大鲤鱼,光着肚子拿回家清炖个鱼汤,每次屁股上总挨母亲几巴掌,看看长不长记性。
三月,更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季节,无论多粗的榆树还是多难上的对我们来说不在划下,肚皮顺着榆树皮蹬蹬几下,瞬间上到了树顶上,一只手勾着树技子,一只手捋了大半巴榆钱,往嘴里一填,轻轻一嚼,满口清香,那香味比吃一口现在的奶油蛋糕还香上几百倍。吃着榆钱儿,迎着暖暖的夏初风,树与树上的伙伴们互相攀比着,看看谁的技术好,看看谁捋的榆钱多,一个个攀枝的水平如猴子一样灵活,待这枝捋完身子一傾脚老老的踩到另一技上,更堪称一绝的是竟敢來个“大撒把”,两手根本不用抓树技,那姿态轻飘飘,宛如在钢丝上练轻功,现在想起,让人直出冷汗,难怪母亲知道后非关一天的屋子,不许吃不许喝,一定要让自已长长记性。树上的我们又是吃又是跳,可苦了年龄小点的了,因为我们总把他们忘了,急得他们在村下来回转圈,时不时昂头向树上呼喊我们:给撩一技好不好,你们再不撩我们回家给你妈说,看到时谁回家挨打。别去别去,你们把嘴张开,弄些最饱的榆钱给你们撩下去,只听“扑达”一声一口吐沫不歪不偏正好落进他们的嘴里,“唉呀!啥东西,鸟屎吧!”他们吐得算快,头也不回一溜烟跑回了家,榆树的上空飘荡欢声笑语。说是关一天,其实一个小时也没关,因为母亲舍不得,每次都是把蒸熟的榆钱先给自己盛一碗,每次都吃个肚儿圆。
三月,不仅是我们的天下,更重的是给父老乡亲带来了满心的希望,因为在整个三月最起码是挨不了饿,家家不是蒸榆钱就是贴榆钱馍做榆钱粥,难怪二娘曾编这样的歌谣,“榆钱粥,榆钱馍,离了榆树不能活”。蒸榆钱是母亲最拿手的活,母亲捋榆钱从不早晨捋,因为早晨有露水,和榆钱屎粘在一起,这样蒸的榆钱吃起来不是涩就是苦。母亲捋榆钱都是在傍晚,挎个竹篮,拿个细竹竿头上绑个铁丝捏个勾,不紧不慢来到村头那片榆树林里,不大功夫,便捋了满满一篮子的鲜榆钱,母亲把捋好的又鲜又饱的榆钱用清水先淘一边稍半点面摊在馏布上放在锅内用文火烧,二十分钟后,用双手捏着馏布子角合盘出锅倒在红盆里稍凉一会儿再半匀而后撒些葱花芫荽什么的,一盆热滕滕香喷喷的榆钱饭让人吃了这顿想着下顿,比吃现在的山珍海味强上千倍。后来,听大姐说母亲为饭而发愁,细心的母亲总会精打细算,除了二娘贴给的外,母亲在整个三月以榆钱为主,把生产队分的红薯及红薯片冬季舍不得吃留在四,五月里,六月也是母亲最难熬的月份,因为所能可吃的也吃的差不多了,根本接不上生产队分的东西,母亲往往因一顿饭愁得睡不着觉、大哥说不知道那时的天咋会事,夏天管叫你热个半死,冬季让人冻个半死,天长得真是度日如年,冬天来得也特別早,也十分漫长,天不可变,一变天你就成等着第二天推门一看·,厚厚的白雪铺满整个院落,足足有尺把厚,坑里的冰冰直接可在上面玩耍,溜利在草房的屋檐下嘟嚕好长,不像现在,盼雪如盼命,一年说不下雪是常有的事。每到六月,母亲顶着酷暑大晌午头到原野田间挖些野菜,弄回家淘净或蒸或凉调方可充充饥,大姐不止一次地说,俺家整个院落里成片成片晒的全是母亲挖的野菜,专等着揭不开锅时再拿出来下锅。大姐说当时她们都很小,也都在上学,家里唯一的老力就三个,母亲大哥和二哥,父亲因做点小生意被划成“投机倒把”关起了几年,看着劳动分挣的很少,家里分的农作物也就少得可怜,大姐不顾母亲的多次反对辍学参加了生产劳动,后来考学有希望的三哥也被迫下学帮母亲一把,母亲因为他们的辍学而伤心欲绝,总觉得亏欠他们,好长时间心里一直没有过来,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让你们没有文化……
支撑过六月,七八月日子就好过些,母亲总说,“苦日子快要过完,明个白面馍让人吃哩不吃”。四姐总问母亲,“啥时候过完,白面馍咱有吗”,母亲抚摸着四姐的头说,“有,一定有,你得好好上学,你们几个可是咱家的希望,赶明都考上个北京,南京的大学,娘也跟着荣耀荣耀”。后来,母亲的话果然当真了,一股富裕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生产队解散了,俺家分了十几亩责任田,父亲也回来了,望着苍桑的母亲,一向很坚强的父亲双眸中噙满了浑蚀的泪水,“一切都好了,我们再不发愁没吃的了”,父亲安慰着母亲。十几亩责任田在父母亲的精心管理下,年年粮食都堆满了仓,并且白面馍做了一锅又一锅,那吃起来更加有力钢强。再后来,上学的姊妹几个都争了气 ,相继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只有我选择了师范,毕了业背起行装义无反顾在乡村教育的土地上书写自己的青春。风兩几春秋,如今姊妹几个大老板的大老板,总经理的总经理,董事長的董事長,个个飞黄腾达,腰缠万贯,只有我仍奋战在农村教育一线,虽钱财无几,可桃李满天下,逢年过节学生们的声声问候和祝福,让我感动和富有,闲暇之余,总写些过去的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当一篇篇作品散发着扑鼻的油墨芳香时,我己足矣。
还好,每逢此季节,我总情不止禁地忆起榆钱情,又总在感情的滑落中看到坚強的母亲,她的品性,她的忍耐,影响着子女们,以至于后来她的子女的每根血管里流淌着与她同样的顽強不屈,刚直不阿的血液。坐在老家的小院里,阳光总待人这么亲切,暖暖的,真真的,微风拂面,一股股清香的榆钱儿味,沁人心脾,心旷神怡。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握起笔,摊开纸,以最深切的情怀扎下了有力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