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从医院出来,刘桂一下子被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刺疼了眼,他下意识的拿手中的病历搭在额头。远远看到老婆王莹正焦急的朝他这个方向张望,一见他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
“结果出来了?严不严重?你没问问医生,老是咳嗽咳嗽是不是肺上有毛病?”王莹的大嗓门,即使在闹市街头,也显得有些刺耳。
果然,旁边有人好奇的朝他俩这边看。
刘桂暗自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老婆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心里连个芝麻大小的事儿都藏不住。上医院做检查这事儿本来他是想悄末声儿的自己来的,结果头天晚上翻抽屉找医疗合作证的时候,顺嘴问了王莹一句,今早上她死活不肯去上班了,非要跟他一块儿来。
王莹在镇上一家玩具厂打工,流水线作业,请假制度很严格。
“反正跟老板说了,请假陪你去看病,同意不同意都得去”老婆的话让他从心底里感觉到温暖。
看着身材发福,脸上皱纹逐渐增多的老婆,刘桂心里有些难受。这么多年来,王莹跟着他吃了不少苦。
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这之前,刘桂心里有自己的意中人,他初中同学安然。
安然原来叫安玉花,初中毕业后跟着青岛的亲戚出去打了几年工,回来后就死活不叫安玉花了,非逼着她爹去找在镇上派出所上班的表叔,把户口本上的名字改为安然。气的她爹很长一段时间喝醉酒就骂:“叫啥名不行?名字再洋气也铺拉不净你身上的步土!”其实,村里人都明白,安然她爹是心疼找她表叔办事儿时拎着的那两只老母鸡,过了年开春就好下蛋了。
改过名字后的安然,明显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刘桂好几次去她家找她,看她洗碗洗衣服都戴着皮手套,一直套到胳膊肘处那种。还有几次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嫌刘桂嘴里气味儿太重:“人家城里人都是一天刷三遍牙的,每次吃完东西都得漱口”。
刘桂就觉得她事儿多:“一天三遍的刷?再怎么结实的牙都要刷坏了,我那双达堡斯达球鞋半个月刷一次都快刷破了呢!”
气的安然直骂他土包子,然后一个礼拜没跟他搭腔。
刘桂心里很不安,他明显的感觉安然变了,觉得他俩的事儿不能长久。
果然,没过多久,安然就跟他摊牌了:他俩要继续好下去,除非在城里买上房子。
“你还不如直接痛快的跟我说分手拉倒”刘桂头一次跟安然咆哮:“谁都知道俺爹为了咱俩的事儿,重新翻盖装修了新房,还欠了一屁股债,哪里还有钱在城里买房?”
那次吵架以后,他俩很长时间没见面,刘桂心里头较着劲儿,他就想知道在安然心里头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房子重要。
较劲儿的结果是有一天在村子东头,他碰见了安然,胳膊处挽着一个年纪看起来比她大好多的男子,两人有说有笑。安然看见他,愣了一下,不自然的笑了笑,低下头挽着老男人走了。
刘桂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走出来。
王莹是他二姨夫妹妹家的女儿,头一次见面,刘桂对她印象很不好。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额头很大,皮肤显得有些粗糙,说话嗓门很大,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寻常农家女孩儿。
王莹倒是对他挺满意,说他表面看起来蔫儿不拉几的,说话办事其实很有主见。
母亲见他犹豫不决,就劝他:“咱们庄户人家,就得找个门当户对,能持家会过日子的女人,那些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咱也留不住啊!”
刘桂知道母亲是在说安然,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赶紧转移话题说:“那就先处着看看吧,彼此摸摸脾气再说。”
交往了大约半年吧,王莹的很多优点都凸显出来了,她脾气好,人又勤快,会持家过日子,更主要的是她懂孝道,对刘桂的父母也是知冷知热的疼。刘桂觉得生活也就这样了,找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俩人去扯证,然后通知双方的亲戚朋友。这期间,刘桂带王莹去了几趟城里,买衣服,拍结婚照。
有时候走在城里某条街道上,看着路两旁拔地而起的高楼,刘桂会有瞬间的恍惚:高楼上千千万万个窗户,哪一扇是安然的呢?会不会在某个拐角处跟她撞个满怀呢?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女主角哭哭啼啼抓着男主角的手,留下悔恨的泪水,然后俩人一起回家了……
婚后的日子让刘桂的心逐渐安顿下来,不久,王莹怀孕了,小生命的到来,更是让刘桂体会到了初为人父的幸福和责任。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他就会趴在王莹的肚皮上跟宝宝说话。“老婆孩子热炕头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时候的刘桂就觉得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刘桂在村里承包了几个蔬菜大棚,联系南方客户贩卖当季的各种新鲜蔬菜。靠着勤劳能干刘桂很快成了四里八乡有名的能人。
时间过的真快啊,仿佛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儿子刘小宝的个头已高出他爹大半个头了。
有一天晚上吃过饭,刘桂从酒橱里拿出两瓶好酒来。这酒刘桂记得很清楚,是小宝考上高中那年,他带小宝去城里买生活用品时买的,当时买回来的时候还被王莹好一顿埋怨,说他钱多了烧的慌,庄户人家谁舍得买这样的酒喝?
刘桂擦了擦酒瓶外的一层灰,也许根本就没有灰,好几次刘桂想打开尝尝味道的,最后还是没舍得,擦擦酒瓶又放了起来。
刘桂找了个布兜,把酒小心的装起来就出门了。
村主任家离刘桂家挺远,需要穿好几个胡同,刘桂拎着酒尽量走暗处,怕被邻居看见。
既然都在一个村里住,怎么着也能拐上点亲戚关系,论起来刘桂就得叫村主任表哥。
去的有点早,村主任家刚吃完饭,饭桌还摆在炕中央,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刘桂随意的把酒放在饭桌上,突然像想起啥似的,把装酒的布兜抽了出来攥在手里说:“王莹这娘们儿,每次赶集都得拿着这个布兜,都习惯了”。
村主任漫不经心的瞟了酒一眼,正色的说:“你这是跟谁还来这一套?有事说事,咱哥俩还用的着来这套?不怕人家笑话!”
刘桂手脚麻利的帮着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并对一旁的村主任媳妇说:“嫂子听我的,赶紧把酒收起来,我喝不习惯高度酒,再说了,我给俺表哥两瓶酒还多了?”
接下来,刘桂直截了当跟村主任说了他的意思:“眼瞅着小宝长大了,快到说媳妇的年纪了,看看村里能不能照顾批块宅基地盖个房子?古语说的好:家里有房,心里才不慌嘛!”
村主任很诚恳的作了自我批评:“你家的事其实是村里领导班子考虑不周啊,这宅基地早就该给你批了,这孩子眼瞅着就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了,现如今没有个宽敞大屋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召集村两委开个碰头会通通气儿,然后给你回话!”
从村主任家出来,刘桂觉得喘气都比平常顺溜,走路腿脚也轻飘飘的,好像刚刚喝了二两送给村主任的高度酒。
回到家,刘桂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王莹说了,惊的王莹半天没合上嘴,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嗔怪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事先都没跟我漏个嘴风!”
“跟你说了,估计不出半天全村都就知道了,一天到晚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刘桂撇了撇嘴,然后正色的告诫王莹,宅基地手续没办下来之前不准出去乱说!
事情办的很顺利,村里将宅基地审批计划报到镇上,没几天就批下来了。
要说还是王莹当年看人眼光准,刘桂就是这么个人,表面上蔫不拉几不爱说话,其实肚子里特别能藏事儿。
直到宅基地手续批下来,刘桂开始张罗着找人盖房子的时候,全村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佩服这小子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办成了一件大事。
房子的设计按照刘桂的方案,完全摒弃了传统农村房屋的简单样子:四间正屋,一个院子外带一间南屋。
刘桂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空间面积,四间正屋里详细分出厕所,澡堂,客厅,卧室。在院子的靠西边建了个厨房,他说不能把厨房建在正屋,一家人在烟熏火燎的地方怎么睡觉说话?院子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马种菜花。马种菜是乡下最常见最泼辣的花,只要有阳光,不缺水,不出一个夏天它就会开满整个院子。
在安然还是安玉花的时候,她也非常喜欢马种菜花,她家的院墙上也曾开成一道花墙。
房子断断续续建了大半年,终于接近完工。上梁那天,按照村里的规矩,刘桂要宴请所有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说说吉利话,预示着主家以后的日子会团团圆圆。
酒席就摆在新房的院子里,王莹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准备酒菜。满满三大桌子人,让小庭院显得有些拥挤。就在人们热热闹闹准备开席的时候,有人看见安然她爹拄着拐杖一步一挪的进来了!
自从结婚后,刘桂就再也没去过安然家。有时候路过她家门口,他也会有意绕开,避免碰见她爹娘难堪。
有好事者也曾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提起过安然,说她过的很艰难,那老男人单位不景气下岗了,现在在一家个人企业看大门,三班倒。安然一直打短工,家里一个闺女,考到外地一所三流大学读大专。
也仅仅是听听而已,刘桂从来就没往心里去深想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跟王莹平淡如白开水的日子。
安然她爹从胳膊底下抽出一条烟,放在桌子上,然后拉开一张椅子顺势坐下了。刘桂突然觉得自己做的很不对,他后悔开席的时候没过去喊安然她爹一声。
其实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大家无非就是想热热闹闹地给刘桂道个喜,讨个吉利,没人会拼酒多喝的。但是安然她爹显然还是喝高了,看着人群中忙着招待客人的王莹,他一脸的落寞,来来回回就一句话:“还是王莹这妮子有福气啊,脸上带着呢!”回过头来又对着刘桂来一句:“你小子也是个福气人,多好的日子哇!”
大家伙都知道安然她爹说的啥意思,但没人接话。当年安然因为在城里买房的事跟刘桂分手,转身牵手老男人的事,曾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很多人背后都骂她不地道。
安然结婚后,很少回村子里,就连她爹有一次酒后摔倒了,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动弹,她也就匆匆回家住过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不亮就坐小公共回城了。气的她爹躺在床上连哭带骂:“上辈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逢年过节都不知道回来看看爹娘,这房子空荡荡的,连个人气也没有,这哪能算个家啊……”
安然她娘心疼闺女,又怕惹老头子生气,不敢当面反驳他,只能私底下哭天抹泪:“她过的也不容易啊,给人家打零工,一天不干就没工资,家里一家老小哪个不需要她照顾?”
房子建好后,刘桂跟王莹还住在老屋。村里有人就跟他俩开玩笑:“你俩还真是贱才,花大价钱盖了这么宽敞明亮的大屋不去住,留着好看?”
每次刘桂都笑得一脸满足:“快了,快了,等小宝领回家媳妇就搬进去住,我俩这两把老骨头了,在哪儿住都一样,随便有个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行!”
刘小宝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带女朋友回家的。小宝大学毕业后,先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是很如意。后来有家大型国有企业招工,他投了简历以后,结果很顺利的进去了。工资虽不高,但是相对稳定,更主要的是,进厂后不久,小宝还把一起进厂的女大学生英子追到了手,也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听说小宝要带女朋友回来,刘桂跟王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做准备了。王莹每天把炕烧的烫人,家里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想着从此以后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的在新房子里生活,王莹觉得她这一辈子跟了刘桂,活得真值了。
刘桂对英子挺满意的,她没有城里人的娇气,勤快嘴甜,每天帮着王莹忙里忙外的收拾家务,像只快乐的不知疲倦的小蜜蜂。
有一次全家人一起吃饭,小宝提起他们科室一哥们儿最近跟女朋友掰了,俩人大学同学,好几年的感情,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就因为男方没买上房子,女朋友父母便死活不同意他俩继续交往,最后还是分手了!
“多年的感情竟然败给了一套房子上,想想也是悲哀!”小宝的表情有些落寞,不住的替他哥们儿打抱不平。
“他俩因为房子分手倒也不见得就是个坏事”英子放下筷子歪头想了想继续反驳小宝:“与其婚后两人为了房子为了钱争吵伤感情,还不如别结婚,彼此还能留个好印象,以后回忆起来记住的都是对方的好!”
俩人谁都不服谁,话题一直围绕在房子,爱情,婚姻之间纠缠。
刘桂实在听不下去了,胸口像是被谁重重的击了一拳,沉闷压抑的没法喘气了。他披上外套,敞开门走了出去。
他沿着村子唯一的一条水泥路走着,心里慌慌的。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曾忘记过。
水泥路的尽头是通往县城的国道,想当年安然就是顺着这条国道走的,再也没有回头。刘桂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二十多年,同样的命运抉择有可能会摆在儿子刘小宝的面前……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王莹那屋已经熄了灯。小宝那屋还亮着灯,不时传出俩人的笑声。刘桂使劲晃了晃头,试图想把刚才走路时那些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晃出去。
俩孩子感情越来越好,英子跟着小宝回来的越来越频繁了。接近年关的时候,小宝回来说,英子邀请他再歇班的时候去她家里吃饭。
“早就应该去拜访拜访英子爹妈了,去的时候要多买些东西带着,另外打扮的精神点儿,说话要得体有礼貌!”刘桂叮嘱道。
“他爹,等孩子去过英子家,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定下来了?接下来该轮到咱们双方家长见个面认识认识了吧?”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王莹很喜欢英子,盼望着快点儿把俩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她心里就踏实了。
小宝从英子家回来后,情绪不是很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王莹都察觉到了,吃饭的时候问过几次,他也不说,好像很烦。
英子已经连续几个周末没跟小宝一起回来了。王莹早就沉不住气了,每次小宝一回家,她都迎上去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小宝:“英子呢?怎么又没回来?你一个人回来干嘛?”那口气好像英子才是这个家的一员,小宝不过是英子领回家让父母拿主意的准女婿。
“出差去了”小宝闷闷的答道,然后闪身进了他的卧室,不到吃饭时候不出来。
“他爹你倒是过去问问啊,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没看小宝最近瘦了好多?”王莹用胳膊肘戳戳刘桂,朝小宝那屋努了努嘴。
刘桂推开门,看小宝倚着被半躺在床上,地下有散落的烟头。
“什么时候学着抽烟了?这习惯可不好,我这些天老是胸口疼就怀疑抽烟抽的,年纪轻轻的别学些坏习惯,时间长了不容易改。”刘桂皱了皱眉头,坐在床边。“说说吧,跟英子到底怎么回事?看把你妈急得,最近老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小宝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上次我去英子家,她妈问我咱家啥时候在城里买房?还说就英子自己,不想让她住在农村。”
刘桂脑子嗡的一下,多少天来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该面对的怎么都绕不过去。
“英子呢?她什么意见?”
“她还行,说房子有更好,没有以后再一块儿奋斗,关键是她妈态度很坚决!这几次我故意没约她来,就是想分开一段时间,让双方都冷静地考虑考虑,看看到底房子跟两人的感情比起来到底哪个份量更重!”
刘桂吁了一口气,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英子是个好姑娘,我总算没看错她,不过她妈的想法我完全能够理解,换作你妈也会这么做。你也用不着着急上火,毕竟房子的事儿是大事,咱们一起来想办法从长计议……”
那个晚上,刘桂合衣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给小宝在城里买房的事他不是没计划过,这两年跟王莹累死累活的干,倒也攒下了不少钱,可前段时间连盖加装修新房子又花去了大半,他本来想缓口气,过过这段时间再考虑给小宝在城里买个房子安个家,他这辈子也算完了心事。
实在睡不着,刘桂干脆坐起来抽烟。一支烟没抽完,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王莹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的下炕倒了杯白开水递给他:“咳嗽的这么厉害还抽,你看看你那个样子,都快瘦脱形了,上次医生让你去复查你也不当回事儿!”
“睡你的觉吧,庄户人哪有那么娇贵?能吃能喝能睡觉能有什么病!”把王莹从睡梦中吵醒,刘桂感觉挺内疚,好在王莹心事少,爬上炕躺下不一会儿又起鼾声了。
傍天明的时候,刘桂摁灭了最后一支烟,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卖掉新盖的房子!
第二天小宝走的时候,刘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就跟英子去选地角看房子,这房子咱肯定买。以后遇事别愁眉苦脸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男人的肩膀是用来扛天的!
小宝脸上一扫这几天的阴霾,欢天喜地的回单位了。
刘桂把村里几个有实力的邻居筛了好几遍,觉得最有实力的还得算村主任表哥。
听刘桂说明来意,村主任大喜过望,那表情就像躲在树桩后面的老农终于等来了一只肥硕的兔子一样。
“俺家你大侄子这几天老打回电话来,让我想办法弄块宅基地,这兔崽子在城里住的好好的,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非要回来盖房子住,你也知道现在的宅基地手续镇上把关严了,哪能随随便便就批的下来?你老弟可算是解决我的大难题了!你当初盖这房子一共花了多少钱?咱俩也不是外人你说个数吧!”
房子从盖到装修完花了多少钱,刘桂心里不知算过多少遍了。他没有直接说出数目来,只是说回家跟王莹合计合计尽快给村主任回话。
刘桂在房子成本价的基础上多要了万把块钱,村主任连回价都没回价就一口答应了。接下来签协议办手续,都进行的很顺利。
村主任很快将钱打过来了。刘桂把家里所有的钱加上村主任打过来的房款存到一起,然后给小宝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来拿钱。
卖掉房子后的刘桂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很多血,整个人都蔫蔫的没有了精神头儿。他多希望有个当铺能让他暂时当掉房子,等过几年有钱了再把它赎回来。为此他还曾专门去银行打听过,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房子是集体户,没法抵押贷款。
刘桂病倒了。越来越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胸口疼,还经常莫名其妙的喘不动气,脸色也难看。
王莹催了他几次去医院,上次因为咳嗽厉害,王莹请假陪他去医院检查,临走时,医生特意嘱咐过段时间再去复查,刘桂也没当回事。
小宝跟英子一起回来了,俩人看起来心情不错,有说有笑。英子一见到刘桂就吃惊的叫了起来:“叔叔,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没事儿,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们选好房子没有?”
“我俩看好地段了,这次回来就是想请你二老去看看,同意的话我们就交订金!”
“什么地段价格的我们也不懂,只要你俩看好了,我们就没意见,房子主要还是你俩住嘛!”
刘桂咳嗽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胸口疼的成宿睡不着觉,王莹要请假陪他去医院,他没让,他说现在家里正缺钱用的时候,请假还得扣钱,他自己去医院检查就行,正好看看小宝选房子的地段,先认认路,免得以后去找不着。
给刘桂看病的是位老医生,头发都花白了。他拿着刘桂的病理报告看了半天,表情很凝重。然后又问家属来了没有?刘桂撒了个谎,说自己就一个人,无儿无女一辈子,希望医生能跟他说实话,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老医生叹了口气,劝他:“还是先办上住院手续吧,保持好心情,想吃啥就吃啥吧!”
如同五雷轰顶,刘桂刹那间明白了自己这是得了不治之症。稍稍平静下来后,他恳求老医生告诉他,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多还能有多长时间?老医生拗不过只好说:“短则三个月,最长不过半年,”接着又安慰他:“别多想了,好好养病,说不定也会有奇迹发生。”
从医院出来,刘桂觉得浑身很轻松,胸口似乎也没平时那么疼了,像突然间卸下了很大一个包袱。他打电话给小宝,让他叫着英子中午一起找个饭馆吃饭。
小宝跟英子很快过来了,一见面俩人就着急的问:“检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刘桂故意转移话题:“房子呢?办好手续了?”
“早办好了,因为是现房还拿到钥匙了呢!”英子边说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递给刘桂:“叔叔,这是咱家里的钥匙,你拿着。”
一个“咱”字让刘桂眼窝发热,他极力控制着没让眼泪掉出来。他收起了钥匙,动情的跟他俩说:“以后你们俩要好好过日子,凡事多体谅多担待,尤其是小宝,一定要好好对英子。再就是要对你妈好点儿,你妈这辈子不容易,也没个主见,年轻时候听我的,老了就依靠你俩了!”
吃过饭后,小宝跟英子非要拉着刘桂去新房子看看,刘桂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等下次跟你妈一起来再看吧,你俩工作忙,赶紧回单位去吧!”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王莹晚饭都热过好几回了。简单吃完后,刘桂把王莹叫到旁边,拿出医生的病理报告:“老婆子,我也不想瞒你,我得了不好的病了,医生说顶多半年的活头,你也不要太伤心,我不打算住院了,就想余下的时间好好陪陪你,我没告诉俩孩子,怕他俩分心。”看着一旁哭成泪人儿的王莹,刘桂喘了口气继续说:“我还有两件事必须提前交代给你,一咱俩这个老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卖,这是我们的根啊,二,我死后把我骨灰扬在咱老屋周围就行,别把我放在那个方盒子里,活着的时候为了房子受苦受累,去了那个世界我想活得轻松些……”
刘桂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走的。那天阳光很好,院子里的马种菜花正热热闹闹开的欢,叶子上几只瘦弱的蜗牛背着它们重重的壳在慢慢爬行。
王莹将一把系有红绳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埋在了马种菜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