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闭门读禁书”,据说是传统文人的一件隐秘乐事。
说到禁书,话就长了。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禁书事件,莫过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秦始皇采纳李斯建议,下令焚烧《秦记》外的列国史记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民间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者要被灭族。
据说当时有一个博士官伏胜嗜书如命,虽然自己没有遭遇屠戮,但看到成千上万册书被付之一炬,仿佛丢了命一般。遂与家仆冒着生命危险,从咸阳偷运出书简千余卷,辗转跋涉,藏于湖南沅陵县二酉洞。秦灭、汉兴时,他把书带去京城献给刘邦,从此有了“书通二酉”的典故---人们以此来形容学识渊博。
这故事有点可疑,因为当时的书写在竹简上,体积庞大,笨重无比,凭一两个人的力量,要把数千卷之多的竹简,从咸阳千里迢迢运到湖南,还是在严厉的禁书政策之下,难度不可想象。后来有人考证说,把书藏在二酉洞的不是伏胜而是当地儒生。但不论是远来博士还是当地儒生,读书人舍命卫书的情怀是真实存在的。焚书的烈火和杀头的危险,不可能彻底阻碍人们读书的热情。
自秦始,禁书开始成为历朝统治者最喜欢的控制手段之一。
汉朝至隋唐五代,禁书对象主要是谶纬、天文、私史、佛道之书,而放过了儒家经典。“谶纬”之书之所以成为重点打击对象,是因为这门学问极易与王朝兴衰和皇权更替联系起来,并被“野心家”利用。据史载,王莽就是此中行家,凡献符命的人均大加赏赐。不过他上台后立即下令,民间不允许再传播一切谶纬之书。
宋代,禁书有了一个新的目的。宋从建国初就面临严重外患,为防止书籍外流“泄露国家机密”尤其是“军事机密”,政府严禁民间私印兵书、著私史。但事实表明,文献外流时有发生。宋哲宗嘉佑四年苏辙出使辽国,发现其兄苏轼的《眉山集》早已传入辽国燕京,还发现了其它宋人文集,甚至有关边防和军事机密的书。
古代禁书多出于政治考量,许多时候,政治斗争中的失败方,不单本人要受到刑戮,官职革除,其著作也理所当然要受到禁斥。明朝永乐帝靖难登基后,一批曾经和他作对的文臣的诗文集均成禁书。例如洪武年间,方孝孺曾编过一本诗文集,尚未刊印,旋即永乐登基,因方孝孺不肯草登位诏书,被诛十族,文集严禁出版,且“藏孝孺文者罪至死”。
不过,方的学生和乡人偏要编纂他的文集,且编成蜀本、邑本、群本等四种版本,以手抄本形式暗暗流传。万历四年,建文帝被重新写进历史,方孝孺也获平反,其文集终于得以公开出版,并大行天下。
“禁书”这个词说来挺有意思的。我们说某本书是“禁书”的时候,说的几乎都是那些被禁但没被禁住的书。明面上把书禁了,但“禁书”却总有在其他渠道暗地传播的能力。
换言之,禁书这个词天然带着一股神秘的味道。越是“被禁”,越能撩拨读者的阅读兴趣。本来“没什么”的书,若是得到“禁书”的光环,也立刻开始被读书人所追逐。鲁迅在写给杨霁云的信里说:“乾雍禁书,现每部数十元,但偶然入手,看起来却没什么,可笑甚矣。”
禁书者之所以禁书,主要是担心人们读了该书,心里有了质疑,脚下有了行动,开始拉帮结派跟他们对着干。但实际上,改朝换代往往是多方面因素合力的结果,跟某本书甚至全部“禁书”并没有直接关系。有感于此,唐代诗人章碣写下一首七言绝句:“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世易时移,现在则有些人宣称,他们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读者好。他们在谨慎地替读者过滤掉可能对读者有害的内容。但问题在于,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即便禁书者是诸葛亮,也没有理由让其来决定读者应该读什么,哪怕读者是阿斗。
当今世界已经进入互联网时代,信息越来越开放,禁书基本上已不再可能了。比如说禁“黄书”,但网络上那么多色情视频谁能无视?不穿衣服的立体苍老师,可比平面潘金莲生动多了。与其如此大费心思,倒不如撤掉屏障,相信读者和市场:人们自有其判断力,能够筛选出适合自己的书;市场自有其规律,会淘汰那些无用和不好的书。
读书是私人的事情,无论是所谓的钦定好书还是坏书,都应由读者自己决定是否来读,更不应设置禁区。书籍承载的是人类的历史和传统,是关于遥远年代的记忆,是人类付出无数代价、经历无数失败获得的经验总结。我们有权了解我们的历史,也有权继承这些传统。
在那个极其特殊的年代,书的命运和一些人的命运一样,都经历了一场浩劫。凝集着人类智慧的各种图书,绝大部分被禁锢在阴森森的库房,和樟脑作伴。当时有一个《开放图书目录》,共刊载文科书目一千多种。然而,几千年来我们积累的图书至少数十万种,统统都是坏书?这是多么荒唐以至野蛮的思维和举措!
还是那句话,书可以被禁,但人们的读书热情禁不住。饥饿的人会掘地三尺找食物,越缺书,人们就会越挖空心思找书看。这些书中,当然大多数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封、资、修大毒草”。甚至,当时海关走私进来的不是什么名贵商品,而是古旧书籍。1973年底,广州海关向国家出版局反映,从港澳和国外邮寄进口的古旧书籍日益增多,其中四大名著,当年春节半个月内就有6909部!
书荒也直接催生了手抄本现象。既抄出版过的,也抄没出版过的,流传较广的手抄文学有300多部,最著名的如《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梅花党》以及几乎人人皆知的《少女之心》等。
当年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被称作“黄皮书”“灰皮书”的内部书,出版社按名单通知购买,这个名单是经严格审查的(那么,究竟什么人才有资格读,而且读了之后不“变坏”?)。但实际上,这些“内部书”很难完全限定在“内部”,总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流传出来。翻阅今天60岁左右的学者、作家的回忆文章可以发现,其中不少人都有偷读禁书和内部书的经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79年春天,书禁初开,《读书》创刊号的卷首文章提出“读书无禁区”的口号,引起思想界巨大反响。这个口号在当时备受关注,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也喊出了两千多年来所有读书人的心声,是读书人对这个世界的庄严宣告!
禁书的故事穿越历史,双方的对峙和斗争经久不休。但历史早已明明白白告诉我们,禁书者的努力,总是输给那些真正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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