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回家了

五月二十日。你已经离开我快两个月了。生活规律改变得很快,坐在电脑桌前觉得空虚,坐在瑜伽垫上也觉得空虚,以前都有你陪着我的。不过我又开始追星啦,好像找一个人去喜欢可以淡化失去你的伤感。回头看了看两个月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记下来是对的,人的记忆太不靠谱。我得经常提醒自己才对。

二月啊。我怎么从来没在日记本里写过你呢。我好后悔。如果我一直写着,或者可以永远不写就好了。回忆让我很痛苦,但是我不能忘记你所经受过的痛苦。

3月25日上午,你去打了社区疫苗。下午出太阳了,你跟着爸爸到湖边疯跑了好久,疑似有中暑的症状。听说你当时就走不动道瘫倒在草坪上了。爸爸抱着你骑自行车回来的。我跟妈妈可着急了。当时的你真是糟透了。你被放下来的时候啊,目光呆滞,动也不动地站着,只是急促地呼吸。我给你端来了水,你不像往常从外头玩耍回来那样欢快地畅饮,而是趣味寥寥。连你最爱的酸奶你都不喝了。肠胃真的很难受吧。后来我们把你放下躺在你软乎乎地狗窝里,然后用凉水和帕子给你物理降温。你的小脚掌很热,胳肢窝也热。你的爪子边边上的毛毛都被浸湿了。但好在,你的体温慢慢降下来,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你能站起来走路了,甚至还吃了晚餐。晚上带你去散步,你也是兴致满满,只是回家上楼梯的时候仍然能看出来你脚底没劲儿。但你在恢复。我趴在床上,低头抚摸着熟睡的你,你真的好柔软啊。我当时想着你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没想到明天还没完,意外先来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一天了。我现在都害怕,我的话被上帝听到了,所以它想作弄我。

3月26日上午,妈妈照常带着你在小区内散步,因为怕你昨天中暑后身子虚,不敢带你去太远的地方。你和平常一样热衷于找吃的,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一放,嚼一嚼。我真恨自己没有纠正你这个习惯。不到半小时,你回来了。妈妈说你上楼还是没什么劲儿。我在书房学习,你来电脑椅找我。我照常把你放上了椅子。虽然位子变小了不少,但是很充实很温暖,因为你在我背后啊,安安心心睡觉。大概12点过,我隐约听到了你的动静,你在吐狗粮。不是一点点,是大部分,今天早上吃的全吐了。我以为你又是肠胃不适,以为是你吃多了。可你后来又吐了一次,少了些稀了些,还是狗粮。妈妈有点害怕,不敢吃饭,抱着你坐在阳台上,害怕你又吐。这时候你的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你吐了些黄黑色的水出来。可我为什么还是没有引起重视呢。正在讨论吃完饭带你去医院,我也正在手机上查询你的症状的时候,你就坐在我身边。用你那安静的黑葡萄般温柔的眼睛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叫呢?你已经很不舒服了是吗?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你突然闭紧了眼睛,只露出长长的睫毛。我们还在埋怨修毛店剪掉了你的睫毛,还想等着看它长出来。你突然浑身不受控制地高速颤抖着以坐姿向右倒了下去。我吓坏了,我想把你扶起来。你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四肢僵直向前伸出,头高高昂在背后。平时你走路都是垂着头啊,以前总说你猥琐,现在只盼着你回到鬼鬼祟祟却有活力的样子。你失禁了。印入我眼帘的,是僵直抽搐静止紧闭双眼的身体,和身下那一摊水渍。我惊叫出声。这一定很严重了。这真的是中暑而已吗?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你已经中毒了。爸爸很自责,他以为是他害你中暑才这样的。他一边摇着你,一边嘴里喃喃着:“二月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不行,一定要去医院。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想让爸爸抱你起来,咱们去医院。可爸爸妈妈还有东西要带,我心里真的太着急了,救治是不能拖的。我抱起了你,穿着睡衣套了件毛衣就出门了。我当时很害怕,惊慌、着急、担心。我怕时间来不及,我怕颠着你更不舒服,我害怕你在我的怀里死掉。这太狗血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抱着你下楼,楼道上留下了粪便,我当时都没有注意到。我路过乒乓球台,听见两个小孩子在问“狗狗怎么了”,可我没时间回头告诉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抱着你才跑了两分钟,我就哭了。嘴里忍不住喊着“二月”,“二月啊”,“不要”……怎么会这样呢。我还是太迟了吗。你在我的怀里慢慢软下来,没有僵直抽搐了,我看见你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温柔的神采,你好像在问我:“姐姐,你怎么这么着急呢?我已经好起来了呀。姐姐,有你抱着我,我觉得我会没事的。”我有了一丝欣慰。但下一秒情况又急转直下。你又开始抽搐。你剧烈抖动。你四肢僵直。你的牙齿高频率打战。你似乎呼吸不畅。我真的好害怕,好像下一秒你就要离开我。我去找宠物医院,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你没有停止抖动,你突然高声尖叫,极力挣脱我。我放开了手。你仿佛不受控制。你没有平稳着地。你摔下去又尖叫一声。猛地蹿到洗车场的车底下。你对着车主高声尖叫。可你并不想攻击他们,你只是太痛苦了。你钻了出来,撞在了另一辆车门上,痛苦地蜷缩着。我不知道怎样抱你起来。你突然转圈飞奔。你撞进了汽车零件店铺的一个角落,那里散落着很多钢铁和油污。你发了疯似地往里钻,尽管那里无洞可钻。你拼命地打滚,好像在跟身体里那股可怕的疼痛对抗。你痉挛着躺下,仿佛失去了力气。

宠物医院的人来了。你被抱到了高高的台子上。他们按着你不让你颤抖。他们想给你插管,上机器。你咬伤了一个人。他们把你放到了沙发上。你急促地呼吸心率200多,血氧不到50。你的舌头淤紫,无力地耷拉出来。我还没给你刷牙呢。你的眼睛涣散。你甚至翻了好几次白眼。爸爸让你坚强点,坚持住。你需要镇静剂和能量。因为抽搐消耗能量,抽搐可能导致心脏破裂,呼吸骤停。医生说,你中了毒鼠强。这是最可怕的耗子药,是伤害神经的东西,是国家不允许贩卖的药物,毒性剧烈,号称三步倒。你会周期性抽搐,如果频次越来越低,还有可能活。镇静剂也不能多用,你太小了,会窒息。医生说只能靠你自己排毒。你的身体那么棒,你那么灵活,那么热情,怎么会排不了毒呢?你的心率下来了,血氧上去了。我也回家换了套衣服再来。家园姐姐和大姨已经到了。可是你没有好。你抽搐的频率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快。要注射镇静剂的频率越来越快。医生时不时地活动一下你的腿部。你的皮毛那么漂亮,那么柔软。你已经注射30ml了。你排了一点点尿。你的体温偏低,只有37.3°。正常体温至少在38°以上。医生给了我病危通知书,让我签字。我人生中签的第一份病危通知书。能选择不签吗?医护人员拿来了电热毯,大姨给你披上了她的外套。你的体温终于38.2°了。但没有用。你依然在抽搐,靠着镇静剂维持心率。你的舌头渐渐红润了,你的眼睛没有翻白眼了。但是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像美丽的雾气,像柔润的冰层。它要把你包裹,将你冰冻。我发现你的鼻子没有在呼吸。你的心率在逐渐减弱。鼻孔里流出褐色的液体,滴在输氧口形成一小摊污浊的水潭。太弱了,医生说这是人类使用电击的危急时刻了。微弱一段时间后,还有心脏微颤折磨着你。机器说你还活着,可是你只是痛苦着。你无意识地昏迷了。你睁着眼睛陷入了昏迷。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昏迷的。你还认得我吗。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你害怕吗。我只能看着你痛苦,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看着你承受着我想象不出的痛苦。你发了疯,你被误解,你被陷害。我真的不想记得痛苦。但这些痛苦是你的,是你幼小的躯体经受过的。你已经不在了,我怎么敢忘记?

你身上的机器被取了下来。你无法闭上眼睛。他们拿来了一个快递箱,上面写着皇家狗粮。家里还有很多狗粮,还有鸡肉干。你还没吃完呢。他们把你放了进去,你还有余温。我哭得太久了,脑袋生疼。我当时怎么没想着抱抱你呢?我怎么没想到最后给你一个拥抱呢?我怕再看见你最后凄惨的模样,我不想记得那个样子。我怎么这么自私。我应该把你抱在怀里的。我应该无论如何合上你的眼睛。我为什么没有再抱抱你呢。我真是个自私的混蛋。我让你这样孤单地走,你一定很害怕吧?很痛苦吧。我们在医院外联系火化馆,风很大,树叶被刮得到处都是。

然后你就被送去了宠物火化馆。那个人给我们拍了你的视频。他们没有洗干净你身上的污渍。我应该洗好再给他们的。我太懦弱了。我选了一个骨灰盒给你。瓷的,矮矮的蓝色的圆柱盒身,和白色的盖子。你在那里面。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小呀。我抱着都不习惯了。但我还是紧紧地抱着。在车上我很想吐。我们打算把你埋葬在你最经常散步的绵远河边。七点半拿到了骨灰盒,我们打算9点出去埋。今天风大,人少。外面闪电了,但我没听到打雷。有些雨滴。我们在河边找到一棵树,在灌木丛里面,很隐蔽,很安全,不会有太多家伙来打扰你。我们带的两把铲子都没什么用,铲不动那些砂石泥土。我们回了一趟家,拿出了工具箱,翻了钻的和撬的锤子,重新出发。是爸爸给你挖的洞。他挖得仔细又认真。你记得吧,你生前最喜欢爸爸了。那个坑很深,很远,很好看。我把你递给爸爸,他小心翼翼地把你放了进去。用手把黄土捧在你上面。我们还抓了些树叶铺在上面。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不能让他们来打扰你。我记得那棵树。我希望那里不要被改建。

我们驱车回家。路上爸爸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二月现在就在风景优美的绵远河边啦。”然后又恹恹地小声反驳了自己:“还是不舒服。”我们回家了。冷清。妈妈害怕睹物思你。把你所有地东西都丢出去了。我没有反对。我害怕你的狗窝还在,却空了,却热不起来了。你的玩具也丢了,绿色的小恐龙,那也是你的枕头。还有蓝色的球。桌上还剩下你的一小袋狗粮,本来是打算一起留在绵远河边的。可是害怕被别的狗狗发现,搅得你不安宁。你生前多热情啊。可我不想让他们欺负你。二月啊。

二月啊。姐姐好难受。我知道我再难受也比不上你所遭受的罪。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不受控制、看着你被痛苦缠身、看着你被死神带走。这些画面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循环播放。我不能忘记。你幸福过吗?你幸福过吧?可是太短了。你才一岁一个月零十八天,到我家也才十个月。为什么会是你呢?那么多狗狗,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你没有侵害过任何人,他们为什么要来害你呢!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一直很乖很棒,我们都很爱你都以你为荣。我后悔我没有多爱你一点。我后悔没有在你寻觅吃的的时候打你狠一点。我应该每天看很多很多宠物的知识。我应该想着什么时候带你去什么地方,玩什么玩多久。姐姐错了。姐姐太坏了。没关系,一切痛苦都过去了。

前两周我才看了天蓝色的彼岸。怎么这么快就。上周从外面驱车回家,我写了小段悲伤的文字,你熟睡的样子又沉溺又忧伤,我配了文字配了图…可怎么会成真呢!上帝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你,还这么小,就去面对黑暗!你不要怕。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没想到是以这种,凄惨的方式。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能替你分担。二月啊。我会记得你的样子,我会想着你。姐姐爱你的时候太差劲了,姐姐以后会学着好好去爱。姐姐对不起你。二月啊。姐姐好想你啊。我正在床上码字儿呢。平时的你早就睡着啦。你在我的床脚下方。你睡得很熟。我趴在床边上,轻轻地抚摸你。感受你顺滑的毛皮和柔软温暖的身体。二月啊。

记得多来我梦里。要在梦里长大哦。

二月啊。我诅咒投毒的那些人。我诅咒他们。

二月啊。我爱你。我不会忘记。痛苦的快乐的,我全都要记得。

二月啊。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二月啊。姐姐每天都会陪着你的。

二月啊。你能回来就好了。

晚安啦,二月。给我一个吻吧。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711评论 5 46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932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770评论 0 33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799评论 1 271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697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69评论 1 276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35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200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53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90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331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020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610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9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27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330评论 2 34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904评论 2 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