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的我却甘之如饴

豆豆的故事

01

  我叫豆豆,家中长女,出生在一个十八线小镇,父母常年外出务工,我自幼在奶奶身边长大,显少与外人接触,这令我有轻微的社恐。再加上不断攀升的体重,我自懂事起就很自卑。听奶奶说,我年幼时也是个爽朗的孩子,不知怎的越大越孤僻。

奶奶去世后,父母不得不将我接回身边。但因为我150斤的体重和唯唯诺诺的性格,让本就与我不熟悉的家人更显疏离。弟弟对我更是反感,因为我的到来他原本独立的房间被迫改为了上下铺。

起初弟弟总是哭闹着让我滚出去,见此招无效,他就开始偷偷破坏我的衣服、文具,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令我知难而退。每次我都只能默默承受,我不敢告诉父母,因为他们总是为了生活琐事争吵,我不想令关系更紧张。

可是,那次生理期弟弟看到我殷红的裤子,还故意翻出来到在楼道里跑着大喊:“肮脏流血的母猪!”那一次,我情绪崩发了!我赤红着双眼跑去夺回裤子,并狠狠将弟弟推倒。令我没想到的是,弟弟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下,头部映出一大片赤红……

“杀人啦……”我听到楼道里其他玩闹的孩子大呼!然后是慌乱的人影、嘈杂的吵闹声、哭喊声和脚步声。我的眼前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母亲抓着我疯了般的摇晃哭嚎,粗砺的手掌一下下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体上,我已经没有了知觉。最终他们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一夜他们没有回来。

几天后弟弟从医院回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惊慌,人也不像从前般乖张。母亲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恨意,父亲更是第一次解开皮带狠狠地抽打了我。当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时,母亲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轻摇着怀里的弟弟嘟囔着:“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我才知道,弟弟摔坏了脑子。可能永远停留在了七八岁。之后的日子里,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父亲开始酗酒、母亲也只能留在家里照顾痴傻的弟弟。而我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然也承受着相应的报应。不过也好,父母终于不再争吵,取而代之的是每次父亲酗酒后对我的一顿暴打,还有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母亲发出的冷笑。

      本来书我是读不成的,父母早已打算让我外出务工补贴家用。还好我成绩不错,老师多次家访,希望父母同意我继续读书,父母本是下定决心拒绝的,但不知是因为学杂费全免,还是因为老师的那句:“打工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还有这么个弟弟,她只有上学有出息后才能挣更多钱回馈你们啊。”我就这样再一次获得了学习的机会。

      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板,拼了命地学习。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老师的劝说下,父母给我办了入学贷款。我也总算完成了学业,又顺利地考入了城里的机关。

      自上班起,父母就没收了我的工资卡,他们说这是我欠他们的。还好我一直兼职家教,这份收入可以令我温饱。

      单位的阿姨们热心地帮我张罗对象,我开始婉拒,凭什么会有人喜欢身无长物的我呢?我又凭什么将别人拉入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这份罪我一个人受着也就罢了。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阿辉闯入了我的生活。

02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市直机关运动会上,因为是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我被迫代表单位参赛。我俩恰好分到一组,项目有两人三脚跑、吸管传球、信任背摔、一张纸上的默契。组内需要再分成两人的小组,因为身体肥胖的原因,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跟我分到一起。

    这个场景又让我想到了学校每次的运动会,大家两人一组,最后只剩下我和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大声拒绝,并说:“我宁可弃权也不和她一组。”面对满堂的哄笑,我红着脸低下头看脚,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运动会。

    我害怕那一幕再次上演,我低着头、咬着唇、手也不自觉地攥得更紧。“咱俩一组行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循声望去,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一脸真诚。我想是被那笑容感染,脚竟不自觉地往前迈出了半步。

      但身边人的低声耳语还是很快被我捕捉到了:“天啊!靳辉居然主动跟那个胖妹组队。”“应该是看她可怜吧?”我的意识马上清晰过来,迅速收回了探出去的脚,重重地摇了摇头。

    “阿辉,要不咱俩一组吧?”身边一个纤细的女人软糯糯地说。靳辉没有作答,依旧定定地看着我说:“咱俩一组行吗?豆豆。”但他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裂开了。从小到大,大家都叫我“喂!”“那谁”“胖妹”“肥妞”,除了老师,我再没听过那句“豆豆”,就连我父母也没那样叫过。泪水就这么突然地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第一次抛开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运动会上闪闪发光。我知道我只是借了阿辉身上发出的光,他那么闪耀、那么温暖,即便只是站在他身旁,我依旧觉得自己光芒万丈。当信任背摔时,他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接住我的那一刻;当两人三脚跑时,他和我默契地念着口号的那一刻;当吸管传球时,他鼻尖的暖气呼向我脸颊的那一刻;当一张纸上的默契,他抱起我单脚立在纸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周围嫉妒的目光,我的心也再一次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尽管我知道只是黄粱一梦,但靳辉这个名字还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那张偷偷下载在手机里的合照,也成为了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本以为我们也就是一面之缘,却没想到我还会接到阿辉的约会邀请。当手机上收到阿辉的好友申请时,我以为自己积攒了26年的运气终于爆发了。

      阿辉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他的衬衣总是熨烫得一丝不苟、西裤每次都能看到笔直的裤缝线、白袜子从不串色、皮鞋也总是能照出人影。他整个人精致到发丝都带有秩序、眉毛根根分明、脸颊也不见一丝胡茬、甚至每次靠近他时,周边的空气都被浸染得淡淡飘香。唯一有些特别是,他身上总是带着一个大白,尽管这与他的穿着极不相称。

      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看上我?我何德何能?我不知道阿辉看上了我哪一点,我自己都找不到他喜欢我的理由。我忐忑地问过阿辉,他说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像看到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他本能地想保护我。

      和阿辉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敌意。每次我们一起走在路上,都会引来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似乎每个人都在嘲笑着我们不登对。但阿辉总是旁若无人地牵起我的手,这让我很感动,我想即使这只是一场梦,我也甘愿在这场梦里沉沦。

      阿辉真的很体贴,从相处到过年,他每天都会接我下班,一起吃过晚餐再送我回宿舍。每次他接我时总是会特意走过来,帮我打开车门,吃饭时还会帮我拉椅子。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待遇,而为我做这一切的还是我心底深处的那个男人,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幸运,我想天下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吧?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回味,现实就给我重重一击。年关悄然而至,也就意味着我不得不回到那个令我窒息的地方。阿辉笑着问我是否订到返程车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深深的血痕。

    察觉到我的异样,阿辉缓缓地开口:“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想说,藏在心底就好。”

    我再一次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我不想对他留有秘密,对他,我愿倾尽所有。

03

      当将心底隐藏多年的秘密倾吐而出,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轻松。尽管如此压抑,我却从未流过一滴泪,而面对他温柔的目光,泪水却如泄洪一般滂沱。

      那是我从没想过的场景,我心里盘算过无数遍得知一切都他会是怎样的模样,是同情?是悲悯?是惊诧?是嫌弃?可是,我分明从他眼底看到的是一束光,是感同身受的光。那束光驱赶了我心底的黑暗和阴郁,让那终不见日的角落升起了暖意。

        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抬着头走进那扇冰冷的铁门,我也是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端详着那扇门,记忆中它是那么坚不可摧、那么冰冷巍峨。而今在看,也不过是一扇斑驳单薄而普通的铁门而已。

        不出意料,酗酒的父亲依旧用那熟悉的皮带欢迎了我的回归。母亲依旧抱着她双臂都快环不住的弟弟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那是我第一次抬着头仔细观察她的脸,她早已不像我记忆中那般年轻,皱纹和花发爬满了她的鬓角和额头,干煸的脸颊在高高的颧骨映衬下更显沧桑,双眼也像木了一样,如不是那间或的一轮,倒像是木刻了一般,毫无生气。

      父亲的皮带也不像记忆中那么生疼了,落下的频率也越来越稀疏,想必他也不再年轻,终年酗酒的身体更是被透支去了力气。

    不知怎的,我反而对这可怖的家人们燃起了丝丝怜惜。我真是疯了……我心在心底默默骂着自己。

    “今年的春节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百年难遇的情人节与春节同日,很多新人选择在这一天喜结连理,让这个幸福的日子普天同庆……”电视机里,热闹的晚会正在上演着,主持人们穿着鲜艳的衣裳情绪激昂地说着喜气洋洋的台词。忽明忽暗的显示屏外,是我们一家人难得的安静气氛。

      弟弟已经睡下,父亲依旧在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酒。母亲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眼睛定定地望着电视机,而我正收拾着刚刚被弟弟砸碎的残渣和父亲呕吐过的痕迹。

      “当当当……”一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吸引了我们全家的注意力。

      “谁啊?娘的,大晚上的也不让人安生!”父亲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望向门口,示意我去看看。母亲始终没动只是定定地望向门口。

    我起身走向门口,当门打开的那一瞬,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我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过不好这个年……”阿辉清悦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梦如幻。

    “谁啊?”父亲醉醺醺的吼声再次响起,将我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伯父伯母打扰了……”我还没想好说辞,阿辉就先开了口。

      听到陌生的声音,父亲起身凑了过来。“你是?”

        兴许是没想过会有如此体面的人登门,父亲居然一改常态,酒也跟着醒了三分。

      “伯父,您好,我叫靳辉,豆豆的……男朋友。”说这话时他迟疑了一下,目光瞥向我,温柔而坚定。“冒昧来访,很抱歉。”

      伴随着父亲不可置信的目光和母亲的惊诧,阿辉坦然地坐进了我家,和父亲侃侃而谈。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面对父母的质疑和询问,他对答如流。那份坚定和从容让我的父母反而显得局促紧张。

      父母得知他的来意,依旧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是说,你想娶豆豆?这次来是见见我们、顺便带她回去见你的父母?”

      说实话,听到这一切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我很爱阿辉,但我深知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从不奢求跟他真的会有什么结果,结婚……我做梦都不敢想。

      “你说真的?你要娶她?她凭什么?”母亲突然开口,虽然刺耳,但却也是我心中所惑。

      “她单纯、善良、勇敢、坚定,是一个美好的姑娘。凭什么她不配呢?好看的皮囊随处可见,但善良的心却比金子还珍贵。”阿辉目光坚定而真挚,我相信他所言非虚。“请你们把豆豆交给我。”

      父母也似被他的真诚“打动”,但他们还是狮子大开口的要出了条件:“虽然豆豆一无是处,但怎么说我们也把她养这么大,还供她读书。她有今天我们一家功不可没。你也看到了,他还有个痴傻的弟弟,我们一家人都要依靠她生活。”

      “我的工资卡都给了你们,我真的身无长物,你们不要难为阿辉,他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哎!你他娘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他娶了你就该我们的。”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我,又做势要抽出皮带。

    我本能地抱住自己,阿辉温热的手握紧了我的肩膀,似给了我无尽的力量,我再一次挺起了胸膛。

    “好,50万,我一次性再给你们50万,就算做彩礼。不过豆豆的工资卡你们要还给她,每月让她再给你们3000元,算是赡养费。”

    父母对视了一下眼神,在心里盘算着这笔买卖的得失。“60万,一分不能再少,她每月给我们4000,每月一号必须打到卡上。不然我就去她单位闹,说她弃养,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我每月才挣3000多,上哪去找4000给你!”我第一次学会反抗!

    “你没有,你男人还没有?”父亲撇着嘴睨着阿辉。

    “好,一言为定。”

    “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你们得给我立个字据。”父亲说着,从抽屉里翻着纸笔。

    我用力地拉着阿辉的胳膊,试图让他不要跳下火坑。我何德何能?我凭什么?我怎么配!阿辉没有看我,只是用手轻轻拍拍我的手,然后毅然决然地在那张纸上签下了名字。

    “你俩都签,还要按上手印。”父亲不知从哪找来了印泥。

    在我的错愕中,阿辉抓住了我的手,让我带离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04

      “对不起,原本只是担心想来看看你。可是听到皮带抽打你的声音,还有你父母的叫骂声,我才知道,你轻描淡写地描述背后是多么骇人的故事。所以,我跟父母沟通后才再次来了你家,做出了刚才的决定。我本该先征求你意见的,但是,我怕你……”阿辉依旧满脸真诚。

      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滑落,第一次,我觉得泪原来是热的。

      “我知道你只是同情我的遭遇,想救我于水火,才说要娶我。那60万,我会慢慢还你,虽然时间可能会有点长……”我局促得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不!我是认真地想娶你,但却不知道你听完我的故事后还会不会想嫁我……”阿辉欲言又止,我第一次见到他这般踌躇的模样。

      良久,阿辉才缓缓地说出了他的故事……

阿辉的故事

06

    我叫阿辉,现在我叫靳辉。之前我还叫过刘辉、李辉。在福利院的时候,我一直渴望一个家,我希望能有一对爸爸妈妈。因为长得好看,我很快有了第一个家。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姓氏,他们叫我刘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终于有了爸爸妈妈,有了一个家。

    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噩梦的开始,我永远也忘不了刘妈妈望向我第一眼的眼神,那是悲悯又无奈地眼神。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难道是因为我从小是个孤儿?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那种眼神的意义。爸爸对我很热情,他总是想把我抱在怀里亲吻我的脸颊、身体。当爸爸的胡茬扎得我疼痒难耐时,我告诫自己,要乖一点,爸爸这是爱我。我必须学会讨人喜欢。

      可是,令我奇怪的是,父亲总是喜欢给我洗澡,边洗边抚摸我的身体。他还总是反复的为我清洗小弟弟。他说哪里脏,要仔细洗洗。他就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我身体莫名得战栗,但我不敢拒绝,因为我要懂事,要努力讨人喜欢。

      直到那一晚,妈妈夜深了都还没有回来。我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我看到一只大蟒紧紧地缠住了我的身体,我拼命地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急得胡乱地抓着,却被那条大蟒越缠越紧。大蟒湿热的信子在我身上胡乱地舔着,从上至下,直至我的隐私部位……

      “不要……”我终于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却发现了正压在我身上用嘴吸着我隐私部位的“爸爸”。我吓得拼命挣扎,爸爸却把紧紧的把我压在身下,他狰狞地笑着,用一种阴森恐怖的声音在我耳边呼着热气:“别怕,爸爸在呢,爸爸保护你。”

      “不要!爸爸求求你,不要!”我含着泪哀求。

    “别怕!爸爸爱你,爸爸疼你!爸爸爱你……爱你……”他猩红着眼睛,用那双曾经温暖的手紧紧地桎梏住我的双手,然后再一次低下了头向我胯下伸去。

    虽然年仅6岁的我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那种恶心窒息的感觉却伴随着我的一生,每每想起我都会不自觉得浑身战栗,冷汗涔涔!

    更令我窒息的是,在我声嘶力竭呼救的时候,我分明从门缝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冰冷的脸。我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我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向她,口中已经沙哑的声音颤抖的呼唤:“求求你……救救我……救我……”

      我见到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双手捂住嘴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晕了过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昏睡中惊醒。冷汗浸透了我的身体,我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身上的淤青和下体生疼的肿胀感,我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讽刺的是,当我起床出门,他依旧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那个母亲,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眼中那份悲悯之色更浓。

      我也“懂事”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爸爸”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慢慢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或许,一个6岁的孩子在他眼里本就毫无反抗力。

      一次,他出差,我终于得到机会与妈妈独处,我哀求她放任我离去,并告诉他我是自己跑丢的,哪怕是死也比在这里生不如死强。也许是良心未泯,也许是她也对他的兽性感到恶心,她默认了我的离开。

      当逃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的身上重新照满了光。我漫无目的拼命跑着,我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但一个信念支撑着我,绝不能被抓回去。

07

      我逃到了火车站,那个男人接我回来时带我去过。我知道小孩子是不需要买票的,我为随着全面背着大件行李的男人,向检票员示意我们是一起的,就这样我顺利地溜上了火车。

      在诺大的火车上,人山人海,晚上我跟一群男男女女挤在火车链接处的角落,那里都是没有座票的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跟我搭讪,问我是哪里人,跟谁一起来的,要到哪里去?

      我起初戒备地望向他并不说话,可是随着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那个和善的老人适时地掏出个馍馍给我。我实在受不住那样的诱惑,伸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吃着。

      “饿坏了吧,小家伙,别急还有……”老人笑着递给我瓶水,接着又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馍馍。“要是没地方去,就跟着爷爷吧,爷爷给你找个家,找个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虽然死里逃生,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还是微微颤动了。我依旧渴望一个家,渴望一对真正的爸爸妈妈。

      长大后才知道这个善良的老爷爷其实是个人贩子,但我并不恨他。他信守承诺的把我卖给了一户无法生育的人家,十八线小镇的一户人家。

    如果不是因为便宜,谁也不会买个这么大的孩子。“6岁都懂事了,应该买个更小的。”李妈妈说。

      “这个便宜啊……咱家哪里拿的出那么老些钱来。”李爸爸答。

      “可是这么大的孩子都懂事了,他要是长大跑了咋办?要是找他亲爹亲妈去咋办?”李妈妈说。

      “老头子说了,这个孩子是半路捡的,没有家。”李爸爸答。

    就这样,我到了新的家,我的名字也由刘辉变成了李辉。因为年龄偏大,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买来的孩子。又因为到了上学的年纪,李爸李妈把我送去了村头的学校。

    刚到那里,语言不通,村里调皮的孩子都喜欢欺负我,他们揪着我的衣领,在我背后贴“王八”,还一群人围着我边拍手边唱歌:“啦啦啦……啦啦啦……李家买来个小哑巴,不会说话是傻瓜,没爹没妈瓜娃娃……”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知道那是骂人的话,我含着泪对他们大吼,可返回来的是更多的欺辱和打骂。老师看不下去将家长叫到了学校,人家的爸妈都护着自己的孩子,说孩子小不懂事,再说说得也是实话。而我的“爸妈”一言不发,李爸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李妈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我惹了天大的祸事。

      回到家,李爸李妈退了我的裤子拿鞋底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屁股,直到血肉模糊,李妈才反应过来,“别打了,打伤了还要花钱,打死了买娃的钱不都白搭了……”

    李爸这才住了手,骂骂咧咧地警告我要安分守己,打伤了别人的孩子他们赔不起。

    就这样,我终于“懂事”了,面对其他孩子的欺辱我就假装自己在睡觉。这一切都是噩梦,梦醒了就会好了。

    直到有一次,几个调皮的孩子把我堵在厕所,非要扒掉我的裤子,看看我是不是真如传说那样没有小弟弟。“都说你长得娘们唧唧,白白嫩嫩,是个没有小鸡的二义子(就是伪娘),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领头的男孩大吼着命令一群小孩将我压在身下。

      这让我想起了那一夜刘爸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哭喊挣扎,他们却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像是给他们打了兴奋剂。他们更加疯狂地笑着,拼命地扒着我的衣服。我想,我这辈子都难逃这样的厄运了,正当我几乎绝望地要放弃挣扎时,一个身影如天神下凡般悄然而至。

      “张大胖你又在欺负人,看我不告诉你奶奶让她揍你。”一个女声响起,孩子们像是被震慑住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豆豆,你少多管闲事。”

    “我今天还就管定了!”女孩说着一把将为首的孩子从我身上拉了下来。然后就听到那个男孩的哀嚎声:“哎呦……豆豆,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张大胖我告诉你,这小猴子我照着了,你要是再欺负他,我见一次打一次!你……你……还有你们……还不赶紧滚回家去,不然我告诉老师叫你们家长!”

    孩子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在地上喘息的我和一旁高大威猛的她。“你没事吧?”她向我伸出了手,我迟疑着,终是在她的笑容里慢慢伸出了手。

    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她大大的眼睛在这张圆圆的脸上也不显得大了,但莫名得亲切。

    “你好,我叫豆豆。”她依旧笑着,很温暖,很温暖。就像她胖乎乎的身体,就像后来动画片里的大白一样。

08

      原以为我会在这个小镇上荒度余生,却不想命运再一次跟我开了玩笑。

      一天,一辆锃黑瓦亮的小汽车开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小镇,引来了村民的一阵围观。从车上下来了一对穿着考究的男女,他们被前呼后拥着请进了院子。李爸李妈殷勤地陪着笑把我拉到了他们面前。

      “像!真是太像了……”女人噙着泪俯身要触摸我的脸,我本能的往李妈身后躲。

      “别娘们唧唧,上不了台面!”李妈嗔怒着将我拎了回来,抬头对上女人不悦的目光,马上满脸堆笑。“我跟孩子闹着玩着……”

      女人蹲下与我平视:“你多大了?”

      “7岁……”我小声地乖巧作答。

      “是他,一定是他,靳言,是他……”女人望向男人,饱含泪水,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抓得生疼。可我不敢作声,我怕再遭一顿毒打。

      后来,我就被这对夫妻带走了,也有了新的名字“靳辉”。到了那个像城堡一样的家后,我才慢慢得知,这对夫妇刚刚痛失爱子。他们7岁的儿子在半年前车祸死了,靳母经受不住打击几近崩溃,靳父也大病一场。

      靳家夫妇年轻时忙于事业,年近四十才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甚是珍惜,却不料孩子突然离世。尽管半年过去了,靳母依旧坚信她的儿子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个身份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等待她接他回家。

      靳父没有办法只能由着靳母满世界找孩子,直到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看到了我的照片,我跟他的儿子长得太像了,年龄也相差无几,靳母坚信我就是她的儿子,老天垂帘她痛失爱子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辗转找到了李家夫妻,起初李家夫妻是不肯答应的,毕竟是自己买来养老送终的孩子,怎能轻易被夺了去。但当他们听到靳家夫妇开出的价格时,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8000块钱买来的便宜儿子居然能卖出10万的天价。于是屁颠屁颠地将我奉上,并承诺老死不相往来。

    我就是这么可悲,无论何时都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任人买来买去。

    豪门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光鲜,靳母几近疯狂地让我模仿着他儿子生前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颦一笑、兴趣爱好,我都必须做到和他完全一致,稍有差池等待我的就是她的歇斯底里和变态折磨。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们从不会像乡野地李家夫妻那样将我打得皮开肉绽,他们的温柔一刀更是致命。那是心灵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每次我“犯错”时,靳母就会把我关在“反省室”内,禁止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7岁的我独自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内反省,没有一滴水米。直到我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才将我放出。而靳父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要靳母不再发疯,她对我做什么都变得理所应当,毕竟我只是他们买回来的“替代品”。

      随着我的渐渐长大,我对“靳辉”的模仿也越来越惟妙惟肖,靳辉只在这个世界生活了7年,而我却用靳辉的方式生活了整整27年。

      更可怕的是童年的种种遭遇,让我厌烦身边一切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老人还是孩子。我明明心里长满了苔藓和蛆虫却要表现得阳光灿烂,我恶心这样的世界,恶心这样的生活。不过还好,我自幼就演技绝佳。

      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国外回来,也以优异的成绩从了政,就像靳父靳母期待的一样,我优秀到无可挑剔。可是,唯一让他们烦恼的是,无论安排多少次相亲,我就没有一个能看中。他们以为我是叛逆,其实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是恶心透了那些虚伪的皮囊。我恶心这个世界!

09

      直到那一天,我再一次遇到了她——我的大白——豆豆。

      听到名单时,我想也就是个重名罢了,但当我看到那张圆乎乎的胖脸和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时,我确定那是她。她依旧像小时候一样胖胖软软,但看起来却不再像大白一样阳光温暖。从她低垂的头和蜷缩的身体我可以看出,她变了,变得像多年前的我一样。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当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冒出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些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冷漠,冷漠地面对这个世界、冷漠地面对身边的一切,哪怕是汶川地震看着那一幕幕震撼的画面我的心都没有一丝波澜。我依旧会捐款,依旧会救援,但这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一个“优秀”的人都会去做,与心无关。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居然鬼使神差地问她:“咱俩一组行吗?”她拒绝了,但我依旧坚持,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是她听到我说出那句“豆豆”时,她能记起儿时的那个遍体鳞伤的小瘦猴吗?

    显然她并没有认出我,不过认出来又怎样呢?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想再回忆起那些悲惨的经历,尽管它们依旧不肯放过我,每每在我梦里出现让我记住我是谁。

      我居然加了她的微信,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到底想干嘛?试试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念想吗?真是可笑。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又何必招惹她。明明知道自己自6岁起就不可能再有性为什么还要耽误人家。阿辉啊阿辉,你终是自私的吧……

      得知她悲惨的经历时,我心中突然痛了一下,那是多年没有过的感觉了。伤痕累累的心早已结痂,硬得刀枪不入。偶尔心痛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她比我勇敢,每天还要面对过去,还要回到那个让她产生噩梦的地方。这个年她是怎么过的?还会被打得遍体鳞伤吗?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出恐惧和哀伤……被自己最亲的人伤害应该比陌生人还要更痛吧?我想去看一看。

      才到楼下就听到邻居议论,那个可怜的女孩又在挨打了。她们说着都面露惧色,更何况是亲生经历的人呢?原来这些毒打于你已是家常便饭,我还能演,而你只能熬。

    走到你家门前我更真切地听到了皮带抽到皮肉的声音,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伴随着男人的叫骂和女人的怒吼,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加油助威,想必这就是你那个痴傻的弟弟吧?真不知道好不好庆幸,生于这样的家庭,如果他不痴傻会不会也能为帮凶,在你破败的身体上增添伤痕。

      我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说服了自己,即便我无法给你正常的婚姻,无法让你成为真正的女人,但我至少可以让你做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说服了靳父靳母,这些年,他们盼我结婚都盼得望眼欲穿,他们甚至怀疑我是同性恋。当得知我要娶的是个女人时,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我想你条件好坏他们也不会计较,至少是个女人,至少有希望延续他们“靳家”的香火。

他们的故事

10

    但听完阿辉的故事,豆豆依然痴痴地半张着嘴巴。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光彩熠熠的男人原来经历过如此曲折的人生。当然,很多事阿辉并没有说得那么清楚,比如关于童年的他和豆豆。

      阿辉告知豆豆自己无法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跟他在一起也就意味着“形婚”。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女人,都无法享受性的美好,尽管对于自己来说性是噩梦。但他可以给豆豆除了性以外的一切,关心、照顾、金钱、地位……其实他知道豆豆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笃定,但他就是知道。

      豆豆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一丝不苟,精致到发丝,虽然他不再想想象中那么阳光,却依旧那么温暖。现在的他在豆豆眼中不再那么高不可攀,照的人睁不开眼,反而平添了几分亲切和真实。

    “当然,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绝不会阻拦。”阿辉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心中丛生疑虑。

      “不!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豆豆目光灼灼,坚定而真诚。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没等阿辉说完豆豆抢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定倾尽所有。”

      “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可是……你知道我不能……”

      “我知道,但我们可以做试管婴儿。我们都太缺少爱了,我们不信任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与我们无关。但这个孩子不同,他带着我们共同的基因,是我们与这个唯一的联系。我们要通过他学会爱这个世界,只要放过自己,才能得到幸福。”豆豆圆圆的眼睛闪着亮光。

      “可是,那样对你不公平,你该有正常人的生活……我……”

      豆豆在次打断阿辉:“是你给了我正常生活下去的勇气,我原本以为我的一生就那样了,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是你给了我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照着我走向了光明。说句不要廉耻的话,性那种东西,即使没尝试过,也不是没听说过。我连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都经历过还会怕它?此时,有你,足以!”

        阿辉看向豆豆的眼底,那是清澈明朗的天地。他们之间如此赤诚,虽然两人的内心都充满黑暗、两人的肉体也都遍体鳞伤。但是,有彼此,有爱,人生就能重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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